他坐到床边，看着云清珞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痛苦蹙紧的眉头，听着她含糊不清的、时而哭泣时而呼唤的梦呓，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一种想要摧毁什么来宣泄的暴戾——
既是对那些曾经苛待她的下人，也是对他自己。
他俯下身，拿起旁边温水盆里拧干的热毛巾，动作小心翼翼，甚至带着几分虔诚地，擦拭着她额头上、脖颈间不断渗出的冰冷汗水。
指尖偶尔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，那灼热的温度让他心惊不已。
就在胤桁全神贯注地为云清珞擦拭汗水，试图为她带来一丝清凉和慰藉时，床上的她忽然又喃喃出声。
这一次，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微弱，却因为距离极近，异常清晰地钻入了胤桁的耳中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依赖和软糯。
“桁……桁哥哥……我答应你……”
桁……哥哥？！
胤桁拿着毛巾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，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，浑身一震！
这个称呼……
不是冷硬的“殿下”，不是疏离的“王爷”，更不是带着刺的“太子”。
而是……“桁哥哥”？
一个极其陌生，却又在灵魂深处勾起一丝极其微弱、极其缥缈熟悉感的称呼……
可是，她从没有如此叫过自己
他用力地去回想，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模糊的雾霭，和一些零碎得无法拼凑的光影。
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从记忆里剜去了，只留下一个空洞的、发痒的伤疤，此刻被这个称呼不经意地触碰到。
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，一种奇异的、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悸动和困惑攫住了他。
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，下意识地低下头，凑近她干裂的唇瓣，用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、极其轻柔、带着诱哄和急切探究的语气低问：“珞儿……你答应……答应桁哥哥什么？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、可能通往某个被遗忘世界的线索。
云清珞似乎感受到了他温热的气息和低沉的声音，在迷蒙的高热与剧痛中，她仿佛挣脱了现实的桎梏，回到了某个阳光明媚、无忧无虑的时空碎片里。
她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、极虚幻的弧度，断断续续地呢喃，声音如同梦中的呓语：“桁哥哥……你……你长得真好看……我以后……以后要嫁给你……”
轰——！
虽然记忆依旧没有清晰地回来，但这句话，配合着“桁哥哥”这个称呼，像是一把重锤，狠狠砸在了胤桁的心上！
一股巨大的、莫名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错过了什么极其重要东西的遗憾感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！
她……在那么早之前……就……？
难道她之前说的，从小就梦见他，心属于他，并非全是虚言？并非全是云家的算计？
这中间，到底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过往？
这个念头一旦生出，就像野草般疯长。他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纯净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睡颜，再联想到她嫁给他后的种种——初时的忐忑与努力，小心翼翼的讨好，那双看着他时总是亮晶晶的眼睛……如果……如果那些都并非全然是伪装……
那么，他后来的怀疑、冷漠、伤害……以及落霞滩上那决绝的话语……又算什么？
巨大的冲击和混乱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思考，他猛地抬起头，双手插入发间，俊美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
他想抓住那闪过的灵光，想看清迷雾后的真相，可那段关于幼年的记忆，尤其是母妃去世前后那段时间的记忆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。
“啊……”他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充满挫败感的低吼。
就在这时，云清珞又因为一阵撕裂般的腹痛而剧烈地痉挛起来，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，她痛苦地呻吟着，声音破碎：“好痛……胤桁……孩子……我们的孩子……没了……再也没了……”
这句话瞬间将胤桁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残酷的现实。孩子！那个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存在，就因为他的“不信任”而失去的孩子！
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，听着她无意识中对失去孩子的哀恸，所有的困惑、猜测都被更汹涌、更具体的心疼和悔恨所取代。
无论过去如何，他对那个孩子的亏欠，都是真实存在的，且无法挽回。
“珞儿……”他再也顾不得追寻那虚无缥缈的记忆，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紧紧拥入怀中，手臂收得是那样紧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，用自己的力量去分担她的痛苦。
他的声音沙哑破碎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那里面蕴含的悔恨和怜惜，前所未有，“是我没有护好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他的拥抱似乎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抚和温暖。
云清珞在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微微颤抖着，但那种极度的不安和冰冷似乎减轻了些许，她下意识地往他热源的深处蜷缩。
觉夏端着煎好的、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汤药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。
胤桁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，小心翼翼地松开云清珞，接过药碗。
他试了试温度，然后极其耐心地，用白玉勺子舀起一勺，放在唇边轻轻吹凉，再小心翼翼地递到云清珞唇边。
她似乎还有些模糊的意识，配合地微微张开嘴吞咽，但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。
胤桁没有丝毫的不耐烦，立刻用柔软的丝帕轻轻擦拭干净，然后继续舀起下一勺，重复着吹凉、喂药、擦拭的动作，专注而坚持，仿佛在完成一件世间最重要的事情。
喂完药，他又亲自用热毛巾不断擦拭她的手脚心，为她促进循环，驱散寒意。
夜深人静，烛火摇曳。云清珞的高热在药力作用下稍微退下去一些，但身体的疼痛和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依旧萦绕不去。
她在厚厚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，无意识地呓语：“好痛……好冷………”
胤桁看着她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一碰即碎的样子，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隔阂也消散了。
他毫不犹豫地脱去自己的外袍和靴子，掀开被子，躺了上去，将她冰冷颤抖、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整个儿拥入自己温暖结实的怀中。
他的体温远比厚重的棉被更加直接、更有力量。
云清珞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寻到了唯一的热源，本能地向他温暖的怀抱深处钻去，冰凉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，双手也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。
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、清冽中带着一丝龙涎香的气息，她紧蹙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些，混乱而痛苦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绵长，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，不再被梦魇和剧痛惊扰。
胤桁紧紧抱着她，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、脆弱和那逐渐回升的、微弱的温度，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。
困惑、心疼、怜惜，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、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决心——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，无论他们之间隔着多少误会和仇恨，从此刻起，他要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。
他低下头，嘴唇轻轻印在她汗湿的、微烫的额头上，那个吻，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，却带着一种郑重的、近乎誓言般的意味。
这一夜，他毫无睡意。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，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，感受着她心跳的微弱节拍。
脑中虽然依旧混沌，那段关于“桁哥哥”的记忆依旧未能找回，但一颗曾经被冰封和仇恨占据的心，却因为怀中这个女子无意识的梦呓和此刻的脆弱，而悄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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