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,在胤桁持续不断的物理降温和汤药的作用下,云清珞滚烫的体温终于渐渐降了下来,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。
然而,那深入骨髓的寒痛似乎依旧盘踞在她的小腹,让她即使在睡梦中,也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,发出细微的、压抑的呻吟。
胤桁几乎一夜未合眼。他侧卧着,将她整个人小心翼翼地圈在怀中,一只手垫在她的颈下,另一只手则隔着薄薄的寝衣,用掌心极其轻柔地、持续不断地熨帖着她冰凉绞痛的小腹。
他不敢用力,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,一点点地渗透,试图驱散那令他揪心的寒意。
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,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耐心和细致。
感受到她似乎因为这持续的暖意而稍微舒展了眉头,蜷缩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,他心中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……心安。
云清珞在这一整夜温暖而安稳的怀抱中,仿佛漂泊许久的小舟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。
那持续传来的、恰到好处的暖意,像一股温润的溪流,缓缓淌过她冰冷疼痛的腹部,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痛苦。
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,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,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安全而令人放松的环境。
她终于摆脱了高烧的折磨和剧烈的疼痛,沉沉睡去,这是她这几个月来,睡得最深沉、最舒适的一觉。
胤桁低头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。
高热退去后,她的脸色不再潮红,恢复了那种失血的苍白,但眉宇间的痛苦褶皱已然平复,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,安静地覆在眼睑上,唇色虽然依旧浅淡,却不再干裂。
此刻的她,脆弱、安静,像一尊易碎的玉瓷娃娃,激发着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保护欲。
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,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重量,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,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。
那些关于“桁哥哥”的模糊熟悉感,关于她可能并非全然虚假的猜测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虽然未能激起清晰的记忆水花,却让那潭死水泛起了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,直到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,内侍在门外低声提醒该准备早朝了。
胤桁动作极其轻柔地,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。
然而,他刚一动,睡梦中的云清珞便像是失去了安全感一般,无意识地嘤咛一声,往他怀里更深处钻了钻,纤细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。
这一刻,胤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。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,什么早朝,什么政务,都比不上怀中这人需要他。但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。
他是太子,他有他的责任。
他只得更加小心翼翼,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,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,才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,成功下了床。
他站在床边,为她仔细掖好被角,确保没有一丝缝隙会透进冷风。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却曾孕育过他们孩子的小腹上,眼神复杂,充满了怜惜与悔恨。
他走到外间,薛嬷嬷和觉夏早已恭敬等候。
“好好照顾王妃,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,“她若再有任何不适,立刻来报。所需一切药材用度,直接去东宫库房支取,不必请示。”
“是,殿下,老奴(奴婢)明白。”薛嬷嬷和觉夏连忙应下。
胤桁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,这才转身,准备离开。走到门口,他脚步顿住,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折返回来,在薛嬷嬷和觉夏惊讶的目光中,快步走回内室床边。
他俯下身,在云清珞光洁的、还带着些许汗意的额头上,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短暂的吻。那吻,不带情欲,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……告别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像是终于安心,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蝶梦阁,奔赴那属于他的、波谲云诡的朝堂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,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辘辘的声响,朝着皇宫方向行驶。
胤桁靠在车厢壁上,闭目养神,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云清珞苍白脆弱的脸庞,以及她昨夜迷糊中呼唤“娘亲”时那无助的泪眼。
她那般思念母亲……虞夫人是她如今在世上最深的牵挂了。
他睁开眼,看向侍坐在一旁的余白,开口问道:“余白,虞夫人那边,情况如何了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余白立刻躬身回道:“回殿下,今早刚收到飞鸽传书。我们派去的人带着大夫已抵达流放地,找到了虞夫人。大夫正在全力救治,只是……夫人病情沉重,加之边境环境恶劣,需要一些时间精心调理,方能稳住病情。”
胤桁沉默了片刻,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,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。
半晌,他沉声道:“传孤的命令,让那边的大夫竭尽全力,用最好的药。待虞夫人病情稍有好转,能够经受旅途劳顿之后……”
他顿了顿,清晰地说道,“便将她秘密接回宛都安置。”
“接……接回来?”余白猛地抬起头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错愕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将叛臣云赫的妻子接回都城?这……这于礼不合,若是被朝中那些御史言官知道,只怕会掀起轩然大波!殿下怎么会做出如此……不顾后果的决定?
胤桁看着余白惊讶的神情,面色平静,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淡淡地解释道:“王妃……思念母亲心切。”
他的理由简单,甚至有些任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仅仅是因为王妃思念母亲?
余白看着自家殿下那平静却坚定的侧脸,心中瞬间了然,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。
看来,太子殿下对宸王妃,是真的动了真心了。他跟随殿下多年,从未见过殿下对任何人如此上心,如此……近乎不顾原则地付出。
即便是对知鸢,也更多是责任和回报,而非这般发自内心的疼惜与呵护。
可是……王妃的身份终究是尴尬。她是云赫的女儿,是叛臣之女……殿下如此深情,将来只怕会陷入两难之境,甚至可能引来非议和祸端。余白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,真是造化弄人。
“是,殿下,属下明白了,这就去安排。”余白压下心中的忧虑,恭敬领命。
他知道,既然殿下已经决定,那他只需要不折不扣地执行。
胤桁点了点头,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,思绪却似乎飘向了远方。
忽然,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,转回头对余白吩咐道:“对了,一会儿你去趟沈府,让沈卿尘下朝后到勤政殿见孤。”
“是。”
蝶梦阁内,阳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云清珞悠悠转醒,意识逐渐回笼。
首先感受到的,依旧是下腹那熟悉的、沉甸甸的坠痛和寒意,但比起昨日那撕心裂肺的绞痛,已然缓和了许多,至少是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。
她缓缓睁开眼睛,望着头顶熟悉的帐幔,有些恍惚。昨晚的记忆如同蒙着一层薄雾,混乱而模糊。
她只记得自己痛得死去活来,浑身发冷,后来好像……发烧了?再然后……似乎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一直抱着她,有一只大手在她冰冷的小腹上轻柔地揉按,带来持续的暖意,驱散了不少痛苦……还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,那声音……低沉而温柔,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……
是胤桁吗?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就被她下意识地否定了。怎么可能?他那样恨她,厌弃她,怎么可能会那般温柔地待她?一定是自己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,或者是薛嬷嬷和觉夏照顾了她一夜。
“王妃,您醒了?!”薛嬷嬷一直守在门外,听到里面的动静,连忙端着温水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,“感觉怎么样?还痛得厉害吗?烧可算是退了,真是吓死老奴了!”
云清珞在薛嬷嬷的搀扶下,勉强靠坐在床头,接过温水喝了几口,润了润干涩的喉咙。
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声问道:“嬷嬷……昨晚,是您和觉夏一直照顾我吗?”
薛嬷嬷闻言,脸上露出欣慰又带着几分感慨的笑容,说道:“老奴和觉夏是守着,但昨晚啊,是太子殿下亲自照顾了您一整夜呢!殿下紧张得不得了,立刻叫了太医,又亲自喂您吃药,后来您一直喊冷喊痛,殿下就……就上床抱着您睡,用手给您捂了一晚上的肚子!小姐您后来才睡得那么安稳。”
云清珞拿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,温水险些洒出来。
她……她没听错吧?真的是他?!
那个怀抱,那只手,那低语……竟然不是梦?!
这怎么可能?他怎么会……
看着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,薛嬷嬷叹了口气,语气肯定地说道:“老奴说的都是真的。殿下临走前,千叮万嘱,让老奴一定要照顾好您,还说需要什么尽管去东宫库房取。殿下对您……是真的上心了。”
云清珞怔怔地听着,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他……他竟然真的做了那些事?为什么?
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。
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,心中一片混乱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不要多想。
或许,是因为愧疚吧。他那样的人,怎么可能会对她有真心?
“嬷嬷,我……我肚子还是有些不舒服,想再躺一会儿。”她选择逃避,重新滑入被中,侧身向里,闭上了眼睛,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都隔绝在外。
薛嬷嬷看着她的背影,知道她心结难解,也不再多言,只是细心地为她整理好被角,轻声道:“好,小姐您再睡会儿,药和粥一直温着呢,您什么时候想吃就叫老奴。”
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和……恐惧。恐惧于自己可能犯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,恐惧于那看似坚固的信任背后,可能隐藏的丑陋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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