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张灯结彩,虽因皇帝病情沉重,未敢过于铺张,但太子侧妃的册封礼,在管家黎平的有意操办和知鸢的暗中示意下,依旧显得格外隆重。
胤桁全程面无表情,将一应典礼事宜交由黎平协同礼部处理,自己只在必要的环节露面,接受知鸢和众人的叩拜。
他穿着太子冕服,俊美无俦,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,与这满堂的喜庆格格不入。
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殿外,投向宸王府的方向,带着无人能懂的深沉。
知鸢穿着侧妃品级的吉服,头戴珠翠,妆容精致,脸上挂着得体而温婉的笑容,接受着众人的恭维。
她看着端坐主位、却心不在焉的胤桁,心中既得意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。
得意的是,她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妃嫔,站到了离他最近的位置。
酸涩的是,她比谁都清楚,这场隆重的典礼,并非出自他的本心
宸王府蝶梦阁的寂静,与东宫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晚风送来隐约的丝竹乐声,以及……一阵阵沉闷的、炸响在夜空中的声音。
云清珞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,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桂叶,抬头望着夜空。
只见东宫的方向,不时有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,炸开成一片片璀璨却短暂的光雨,将那片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。
即便隔着这么远,也能看到零星的、色彩黯淡了些许的光点,如同流星般,划过她院子上方的夜空,然后黯然消逝。
“砰——啪——”
又一朵巨大的金色菊花在天幕绽开,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。
她静静地望着,眼神空洞,没有任何情绪,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。
薛嬷嬷站在她身后,看着这一幕,她张了张嘴,想劝王妃回房,却又不知从何劝起。
“嬷嬷,”云清珞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几乎要被远处的喧闹淹没,“你听,多热闹。”
薛嬷嬷鼻子一酸:“王妃……”
“他终于娶了他最爱的人了。”
云清珞唇角扯出一抹极淡、极苦涩的弧度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如此隆重,想必是极其满意的。”
她想起自己那场潦草的婚礼,没有祝福,没有庆典,只有新郎冰冷的眼神和摔门而去的决绝。
而如今,他给了知鸢一场堪称盛大的册封礼,连烟花都放了整整一夜,是要向全天下宣告他对这位新侧妃的宠爱吗?
心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她一直以为,他性子冷,对谁都一样。可众多事实证明,他的热情和重视,只会给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。
知鸢陪伴他多年,与他共患难,在他心中自然不同。
而自己,不过是一个带着算计嫁给他的一个污点的包袱,他肯留她性命,已是“仁至义尽”了吧。
又一朵绚烂的紫色牡丹在夜空绽放,映得她眼底一片虚幻的光彩。
她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,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短暂如烟火般的痴恋和期望。
“真好。”她轻轻吐出两个字,不知是在说烟花,还是在说那遥不可及的、属于别人的圆满。
她收回目光,不再看那喧嚣的天空,转而望向院中那棵在夜色中沉默的桂树,和树下那个孤零零的秋千。
远处的烟花还在继续,声声炸响,仿佛每一声都在提醒着她,那个男人的世界里,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。
她缓缓闭上眼睛,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光亮,彻底隔绝。
东宫,知鸢所居的“栖鸾殿”内,红烛高燃,帐幔低垂,一派新婚燕尔的旖旎氛围。
宫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,殿内只剩下胤桁和一身大红寝衣、含羞带怯的知鸢。
“殿下,”知鸢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,她走上前,想要为他宽衣,“夜深了,让妾身服侍您安歇吧。”
胤桁却微微侧身,避开了她的手。他的目光扫过室内刺目的红色和那双人宽的床榻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“不必了。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你今日也累了,早些休息。”
说完,他竟径直走向与内室相连的外间。那里设有一张供守夜宫女休息的小榻,虽然比不得内室宽敞舒适,但也还算整洁。
知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。
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胤桁的背影,他竟然……竟然要去睡外间?!在新婚之夜?!
“殿下!”她急步上前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委屈,
“这……这于理不合啊!今日是册封礼,若是……若是被外人知晓殿下宿于外间,妾身……妾身还有何颜面在这东宫立足?旁人会如何看待殿下,又如何看待妾身?”
她说着,眼圈微微泛红,姿态放得极低,带着哀婉的恳求。
于理不合?颜面何存?
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,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胤桁记忆的闸门。
他猛地想起自己与云清珞的新婚之夜。
那时,他也是这般,甚至更为决绝。他认定她是云家派来的眼线,工于心计,看着她那浓妆艳抹(在他眼中)的脸,心中满是厌恶,冷冷地丢下几句伤人的话,便摔门而出,留她一人独守空房,在满室刺目的红色中,度过了她的新婚之夜。
当时,她是何等心情?
是否也如现在的知鸢一般,感到羞辱、难堪、无地自容?
不,或许更甚。知鸢至少还有他留下的“颜面”,而他当时给予云清珞的,是彻头彻尾的冰冷和否定。
一股迟来的、尖锐的愧疚感,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,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一丝悔意,却又因这悔意而更加恼怒——他为何要对那个可能背叛了他的女人感到愧疚?
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间僵在原地。
知鸢见他沉默,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,心中微喜,正想再软语几句。
却见胤桁猛地转过身,眼神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,语气平淡无波,打断了她尚未出口的话,:“孤宿于何处,无人敢妄议。你既已是侧妃,便无人敢轻视于你。安心睡吧。”
他的话,像是在安抚,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。
他留宿于此,或许只是为了全她的颜面,不让宫人看轻她这个新晋的侧妃,而非出于夫妻之情。
知鸢看着他挺拔却冷漠的背影,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,一股巨大的羞辱和恨意涌上心头。
但她深知胤桁的性子,此刻若再纠缠,只会惹他厌烦。
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,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,柔声道:“是,妾身明白了。殿下也要好生休息。”
胤桁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多言,走到外间那张小榻边,和衣躺下,甚至没有脱下靴子。
内室里,知鸢看着那摇曳的红烛,听着外间传来的、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,只觉得这满室的喜庆红色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。她躺在宽大却冰冷的婚床上,辗转反侧,心中的不甘和怨毒如同野草般疯长。
这一夜,于她而言,注定是个不眠之夜。
外间,胤桁同样毫无睡意。
他睁着眼睛,望着窗外尚未完全沉寂的、因烟花余烬而微微发红的夜空。鼻尖萦绕着殿内浓郁的熏香,却让他莫名烦躁,他更喜欢……更喜欢蝶梦阁里那股淡淡的、带着药草清冽的气息。
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云清珞的身影,心口一阵窒闷的疼。
他猛地坐起身,烦躁地揉了揉眉心。他为何总是要想她?那个可能背叛了他的女人!那个云赫的女儿!
他试图用知鸢的“好”来麻痹自己。
知鸢陪伴他多年,为他传递消息,忍受屈辱,确实对他情深义重。
他立她为侧妃,予她尊荣,是理所应当的回报。
可是……为何面对知鸢的温顺体贴,他心中却激不起半分涟漪,甚至……有些抗拒?
“薛嬷嬷说她担心母亲……”他忽然想起这件事。虞夫人……那个女人如今唯一牵挂的,就是她的母亲了吧。
“余白。”他对着空荡的外间低声唤道。
余白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在门外:“殿下。”
“去查一下,江南虞氏那边,云清珞的母亲,近况如何。”胤桁低声吩咐道,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。
“是。”余白领命,悄无声息地退下。
胤桁重新躺下,心中却更加纷乱。他管她做什么?她母亲如何,与他何干?她是否忧心,又关他什么事?
他真是疯了!一定是今夜太过喧闹,扰得他心神不宁。
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,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,又渐渐透出鱼肚白。一整夜,他未曾合眼。
当天边泛起第一缕晨光时,他毫不犹豫地起身,没有惊动内室的知鸢,径直离开了栖鸾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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