躺在医院的这三天,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。
舒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,像一株被骤然抽离水分和阳光的百合,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。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,肤色惨白,嘴唇干裂起皮,那双曾经明亮动人的眼睛,此刻却只是空洞地盯着天花板,或是望着窗外那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、枝桠光秃的梧桐树发呆。
她几乎不吃不喝,全靠营养液维系着生命最基本的需求。阿姨们从老宅送来的流食或汤水,大多原封不动地又被端走。小雅红着眼圈,几乎是央求着,舒晨才勉强咽下几口。
睡眠更是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。她只要一闭上眼睛,那晚冰冷彻骨的湖畔、粗糙坚硬的石阶、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绝望……便如同噩梦般轮番上演,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。
肖明伊那张张狂扭曲的脸,还有明函那双盛满震惊、失望,最终归于死寂空洞的眼眸,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,像一把钝刀,反复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大多数时候,她只是静静地躺着,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上。看着树上那最后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,看着天色从黎明前的黛青转为白日的灰蒙,再沉入寂寥的黄昏。
她的脸上常常什么表情也没有,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瓷偶,只有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,无声地滑过太阳穴,透过散乱的发丝浸入枕头,留下斑驳的、新旧交错的泪痕。
那泪水仿佛流不尽似的,为她灰败的脸颊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光泽,却更显得整张脸更加凄楚。
这三天里,那个她最渴望见到,此刻也最害怕面对的人——肖明函,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。
病房外偶有脚步声响起,她的心脏都会下意识地紧缩,带着一丝卑微期盼望向门口,但每一次,进来的都只是护士、医生,或是满眼担忧的小雅。
希望一次次燃起,又一次次熄灭,最终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
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可他的身影,他那张写满失望的脸,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舒晨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舒晨想:是啊,他怎么会肯来看她呢?
他对她一定失望透顶。
他曾经那样郑重地、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过她:“离肖明伊远一点!”
可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?她只觉得他对他的堂妹是那么冷血。她甚至天真地以为,可以用自己的善意去化解他们兄妹之间的“芥蒂”。
她以为这是身为嫂子应尽的责任,是在帮助这个家庭变得更加和睦。
她那可笑的圣母心泛滥成灾,自以为是的“帮助”,最终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,代价却是她和明函共同孕育、共同期盼着的那个无辜的孩子。
她的孩子!
她还清晰地记得,当初得知她怀孕时,他那欣喜若狂的样子。
那个平日里沉稳内敛、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,竟像个孩子般紧紧抱着她,眼底迸发出的光芒比星辰还要璀璨。
那时候,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,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:“晨晨,我要做爸爸了!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,都给你们……”
那些温存的话语,那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规划,言犹在耳,如今却已物是人非。
是她,是她亲手打碎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,是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和期待。
想到这些,内疚和悔恨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,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,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她木讷地躺在病床上,任由汹涌的泪水一次次浸湿枕头。仿佛只有这无尽的泪水,才能稍微冲刷掉一点点她内心的罪孽感。
出院那天,天空阴沉得厉害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,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。
果然,当小雅和一位帮佣阿姨小心地搀扶着舒晨,慢慢走向医院大门时,细密冰冷的雪花突然从空中飘落,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这个苍白的世界。
舒晨没想到,来接她出院的,会是周叔。
老人家穿着一件厚实的深色大衣,静静地站在医院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旁。
看见虚弱的舒晨在小雅的搀扶下走出来,他立刻迎上前几步,脸上依旧带着慈和的笑容,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,甚至清晰地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心疼。
“太太,”周叔的声音温和而低沉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先生他……临时有要紧的事脱不开身,特意吩咐我过来接您回家。”
舒晨眼中仅存的一点期盼的微光,在听到“先生脱不开身”几个字时骤然暗淡下去。
果然,他还是不愿见她。
鼻尖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涩,她慌忙垂下眼睫,用力咬住下唇,才勉强没有让眼泪当场决堤。
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呢?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。
她只是对着周叔轻轻地点了点头,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,所有的苦涩和失落,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,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。
小雅和阿姨一左一右,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舒晨,另一位跟在后面的阿姨则赶紧撑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,举过舒晨头顶,将她与飘落的雪花隔绝开来。
大家默契地把舒晨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,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,半点寒风与冰雪也没让她感受到。
然而,外在的寒冷可以被隔绝,内心的冰原则无人能替。
就在即将踏上轿车的前一刻,舒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,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,贪恋地、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栋笼罩在风雪中的、冰冷的白色住院大楼。目光似乎要穿透层层墙壁,看到那间她住了三天的病房,看到那间手术室,看到那个……她甚至不敢去细想的具体地方。
她的孩子,那个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小生命,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这里,化为了这座医院记录上一个冰冷的符号,化为了她心头一道永不愈合的、淋漓的伤口。似乎只要踏出这个院子,坐上车,驶离这里,她就真的、彻底地,与那个曾在她身体里孕育了数月、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告别了。
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,狠狠刺穿了舒晨强装镇定的外壳。滚烫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,顺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滑落,滴在冰冷的地面上,迅速与飘落的雪花融为一体,消失不见。
与此同时,就在不远处,另一栋更高些的住院部大楼的某扇窗户后面,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,如同凝固的雕塑般,已经静静地伫立了许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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