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风总是要凉些,穿过蝶屋的木窗缝隙时,带起一丝极轻的纸响。
因为白天被蝴蝶忍带回的时候,时间还早,所以静弥是自然醒的。
窗外的月光正顺着窗帘缝爬进来,在被褥上织出细窄的银线。
她等眼睛习惯屋里的黑暗后,侧身朝蝴蝶忍看去。
蝴蝶忍向着她侧躺着,短发散在枕上。若不是那抹极轻的、带着颤的呼吸,几乎要让人以为她睡得很好。
也多亏了那没关严实的窗帘缝,透过的月光让静弥看见了蝴蝶忍的枕头,竟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那湿痕还在慢慢扩大,连蝴蝶忍垂在被外的手,都悄悄攥着一角布料,指节泛着轻白,像是在梦里攥着什么不肯放。
她的睫毛颤得厉害,像被风扰了的蝶翼,刚落下一滴泪,睫尖又悬着新的,连呼吸都裹着细碎的哽咽,轻得几乎要融进夜的寂静里。
“姐姐……”
极轻的呓语从蝴蝶忍的唇间漏出来,轻得像叹息。静弥的心骤然一紧,连呼吸都下意识放得更缓。
她明白了,忍是在做梦,梦到香奈惠了。
静弥慢慢抬手,指腹轻轻蹭过蝴蝶忍沾着泪的脸颊,那泪是凉的,却烫得她心尖发紧。
她想起第一次听葵提起香奈惠时的模样。
那时她刚到蝶屋不久,看见蝴蝶忍经常对着庭院里的樱花树发呆,神崎葵在一旁轻声解释说:“那是忍的姐姐,蝴蝶香奈惠最喜欢的樱花树。”
后来她又断断续续知道更多——忍的父母被鬼杀死,是香奈惠将忍带大的;香奈惠总是笑着,连教训人时都带着温柔。
此刻,梦里的蝴蝶忍该是回到了有香奈惠在的时光吧?
静弥悄悄伸过手,指尖刚碰到蝴蝶忍的手背,就感觉到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,连呓语都变得清晰了些:“姐姐,别走……”
蝴蝶忍的呼吸顿了顿,像是在梦里追着什么。
她没有醒,只是攥着被褥的手指松了松,又很快重新攥紧,连眼角的泪都掉得更急了,砸在枕巾上,发出极轻的“嗒”声。
静弥能看见她的脸,平日里总是微笑的唇,此刻微微张着,带着点无助的委屈,那是她在清醒时,永远不会露出的模样。
静弥慢慢往她身边挪了挪,用掌心轻轻覆住她发凉的手,另一只手则缓缓抬到她头顶。
指腹先触到几缕散乱的发丝,随后便顺着发丝轻轻往下抚摸,动作很轻,哄着这只属于她的蝶。
她正准备将那蹙着的眉也揉开时,蝴蝶忍的眼睫突然剧烈地颤了颤,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漂亮的紫眸,此刻蒙着一层刚从梦里挣脱的雾,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,还有一丝没回过神的茫然。
“醒了?”静弥的声音放得极轻,像怕惊走梦里的余温。
蝴蝶忍的目光愣了愣,才慢慢聚焦在静弥脸上。
她张了张嘴,声音带着刚从梦里醒过来的哑,还有点没压下去的颤:“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她才感觉到枕头上的湿痕,连忙抬手想擦眼角,动作却顿了顿,最后只是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枕头,像是想把那点脆弱藏起来,“刚才梦到姐姐了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梦到香奈惠。
静弥没说话,只是轻轻将她往怀里带,没有追问,只是用动作告诉她,不用急,慢慢说。
蝴蝶忍的肩膀微微垮了些,目光似乎透过房间落在窗外的樱花树上。
“梦里的樱花开得很盛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说给空气听,“姐姐站在树下,还跟以前一样,笑着喊我过去。”
静弥轻拍着蝴蝶忍的背,给她无声的安慰。
“她还说,”蝴蝶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“说我最近又瘦了,让我多吃点,别总把心思放在训练上。还说……还说等庙会的时候,要带我们去买纸灯笼。”
可梦里的场景碎得很快。前一秒还是樱花树下的温暖,下一秒就变成了香奈惠倒在血泊里的模样。
她伸出手想抓,却什么都抓不到,只能听见姐姐说的那句“退出鬼杀队吧”,一遍又一遍,像针一样扎在心上。
“我知道她不想让我报仇,”蝴蝶忍的声音突然发紧,攥着静弥衣料的手也用力了些,指节泛出白,“可我做不到啊。她那么好,那么温柔,为什么偏偏要被鬼害死?那些恶鬼凭什么……凭什么夺走我父母的命?凭什么要夺走姐姐的命?!”
静弥将怀抱紧了紧,让她的脸刚好贴在自己的胸口。
攥住衣料的力道越来越大,连带着胸口的衣料都跟着她的哽咽轻轻起伏。
那细碎的、没哭出声的震颤,像小针似的,一下下扎在静弥心上。
“忍。”她低头,声音比平时轻了好几分,能清晰闻到她发间的香味。
刚想说“不用撑着”,就见蝴蝶忍埋在她胸口的脸动了动,湿热的泪瞬间洇透衣料,渗到她皮肤上,烫得她心口一阵发紧。
只有喉咙里滚出的哽咽声,断断续续的,像被堵住的溪流,每一声都裹着委屈和思念,让静弥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姐姐喜欢我的笑,所以我必须一直笑着…”
静弥的心猛地一揪。她这才知道,原来蝴蝶忍平日里的微笑、那些藏在眼底的怒气,全都是用来裹住伤口的壳。
她把姐姐的嘱托刻在心里,把对鬼的怨恨压在骨血里,一边笑着保护大家,一边在夜里被噩梦惊醒,独自舔舐那些永远好不了的疼。
在蝶屋工作许久的婆婆说过,以前的蝴蝶忍像小炮仗,一点就炸,是香奈惠一点点教她收敛脾气,教她温柔待人。
可现在,那个会跟姐姐撒娇、会因为小事炸毛的蝴蝶忍,早就被恶鬼连同香奈惠一起,永远留在了过去。
静弥慢慢握紧了忍的手,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着那只冰凉的手,轻声说:“恨也好、生气也罢,都没关系。”
蝴蝶忍的身体僵了一下,猛地抬头看向静弥,眼里满是惊讶——所有人都劝她放下,可静弥却说“都没关系”。
“姐姐希望你笑着,不是让你委屈自己,”静弥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笃定,“你可以生气,也可以难过,不用逼着自己笑。要是想姐姐了,要是梦里难受,我都在。”
蝴蝶忍的眼眶更红了,之前强撑的所有坚强,在这句话里彻底碎了。
她没说话,只是偏过头,靠在了静弥的肩上。头发蹭过静弥的脖颈,带着点月光的凉意,眼泪却透过布料,慢慢渗进静弥的衣襟里,带着滚烫的温度,像是要把梦里的委屈、心里的疼痛,全都哭出来。
她能感觉到蝴蝶忍的身体在颤,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,像个迷路的孩子,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。
屋里很静,只有两人的呼吸声,蝴蝶忍的哭声,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,还有那句极轻的呓语:“姐姐……我好想你……”
不知过了多久,蝴蝶忍的哭声渐渐小了,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,只是攥着静弥的手,依旧没有松开。
她靠在静弥肩上,声音闷闷得:“抱歉,让你看笑话了。”
“没有笑话。”静弥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渍,温热的指尖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时,蝴蝶忍轻轻颤了一下,却没有躲开。
静弥又帮她掖了掖被角:“睡吧”。蝴蝶忍闭上眼睛时,睫毛还在轻轻颤,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绷。
她又往静弥怀里靠了靠,像是要把自己埋进静弥的身体里。
窗外的风又轻了些。房间里属于她们两的香味,混着一点淡淡的、仿佛从梦里飘来的樱花气息,在空气中慢慢散开。
静弥听着怀里人平稳的呼吸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她知道,蝴蝶忍心里的伤口不会因为这一夜的眼泪就愈合,那些对鬼的怨恨,也不会轻易消失。
但至少今夜,梦里的寒冷,有她陪着一起暖回来。
她回想着刚刚蝴蝶忍哭泣颤抖的样子,忍不住祈祷:
如果真有神明的话,求您听听吧,听听我微小的愿望。让蝴蝶忍再开心一些,顺利一些,幸福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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