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远侯府的红绸缠得密不透风,裹得百年门楣像个巨大的、滴血的喜字灯笼。朱漆大门前石狮子脖子上都滑稽地系了碗口大的红绣球,风一吹,绣球穗子抽在石兽狰狞的獠牙上,啪啪作响,像抽着谁的脸。
府内喧嚣鼎沸。流水席从正堂一路铺到演武场,油腻肉香混着酒气蒸腾,熏得人头晕。宾客贺礼堆成小山,金玉晃眼,却掩不住满院子飘着的、新刷桐油混着劣质红漆的刺鼻气味——仓促准备的喜宴,连漆都没干透。
大婚?老娘棺材里爬出来给你助兴!袖中血玉嗡鸣,震得腕骨发麻。
暖阁内。沈清歌端坐镜前。铜镜里映出一张脂粉厚重的脸。柳眉被螺黛描得飞入鬓角,唇瓣点了最正的大红胭脂,像刚饮过血。可那双眼睛——十八岁少女的瞳仁,黑沉沉的,像两口冻透的寒潭,映不出半分喜气。
“郡主……”春桃捧着一顶赤金点翠镶东珠九凤冠,声音发颤。那凤冠华贵得压手,正中一只衔珠金凤,凤眼是两粒鸽血石,红得瘆人。
林嬷嬷枯手托着大红织金鸾凤嫁衣,衣摆金线密密匝匝绣着百子千孙图。婴儿肥嫩的脸蛋挤在石榴裙间,咧着无牙的嘴笑,针脚细密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“更衣。”沈清歌声音无波。
嫁衣层层裹上少女单薄身躯。金线沉重,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最后是那顶凤冠。春桃踮着脚,小心翼翼将冠体卡上她发髻。金簪插入发间的瞬间,沈清歌颈骨猛地一沉!那重量,像直接压上了三块棺材板!
镜中人,珠翠环绕,华贵逼人。像个被精心妆点的祭品。
她垂眼。妆奁最底层,露出一角粗糙的麻布——那是几个月前,她穿着嫁进谢府冲喜的孝服腰带。昨夜,她亲手将它塞进嫁妆匣。此刻,它像条僵死的灰蛇,盘踞在满匣珠光宝气的最深处。
孝带压箱底?老娘喜欢,不行吗?
“吉时到——!新娘子出阁——!”
尖利的唱喏刺破暖阁死寂。林嬷嬷猛地推开雕花门!刺目的天光与鼎沸人声洪水般灌入!
沈清歌深吸一口气。挺直被凤冠压得生疼的脊梁。迈步。镶珍珠的翘头履踩过门槛。一步踏出,便是万丈红尘,滔天巨浪。
侯府正堂。乌泱泱挤满了人。皇帝亲题的“天作之合”金匾高悬,明晃晃刺着眼。太后端坐主位,一身明黄凤袍,嘴角噙着笑,眼底却淬着冰。她身侧,谢景行一身玄色蟒袍,金线绣四爪行蟒盘踞肩背,衬得身姿挺拔如松。只是那张俊脸绷得死紧,薄唇抿成一条直线,唯有看向暖阁方向时,眼底才掠过一丝焦灼的亮。
“新娘子来喽——!”
人群潮水般分开。沈清歌顶着千斤重的凤冠,一步步踏入正堂。每一步,裙摆金线摩擦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嘶鸣。无数道目光黏在她身上,探究的、鄙夷的、幸灾乐祸的、等着看笑话的……针一样扎着皮肤。
“跨火盆——祛邪祟——红红火火——!”司仪高唱。
两个粗使婆子吭哧抬来一只硕大的铜盆,盆里炭火烧得正旺,噼啪爆响,火星四溅。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。
沈清歌盯着那跳跃的火焰。几个月前,她也是这样跨过一个火盆,迈进老侯爷弥漫着死气的院子。火祛邪?祛的是她这条硬塞进来的“邪祟”!
她抬脚。绣鞋尖缀着的珍珠颤巍巍悬在火舌上方。
“慢着——!”
一声苍老嘶哑的断喝!如同破锣砸地!
人群哗啦分开。谢家宗族里几个须发皆白、穿着褐色团花绸袍的老头子,互相搀扶着,颤巍巍走到堂前。为首的老者,正是谢景行的叔公,谢氏宗祠掌祠人,谢承祖。他拄着根油亮的紫檀拐杖,浑浊老眼扫过沈清歌,最终落在谢景行脸上,拐杖重重一顿!
“景行!”声音带着腐朽的权威,“你糊涂!”
满堂死寂!连炭火盆里的爆裂声都停了。
谢承祖枯爪指向沈清歌,指尖抖得厉害:“她!沈氏!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继室!是你的母亲!宗祠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!你今日……竟要娶她为妻?!”
他猛地转身,朝着满堂宾客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:“列位亲朋!列位同僚!你们都看看!都评评理!儿子娶母亲!这是要遭天打雷劈!要让我谢家百年清誉扫地!沦为天下笑柄啊——!”
“噗通!”“噗通!”
谢承祖身后,那几个谢家老棺材瓤子齐刷刷朝着沈清歌的方向跪了下去!白发苍苍的头颅深深叩下!枯哑的嗓子扯出荒腔走板的嚎哭,如同送葬:
“郡主——!求您给谢家留点脸面吧——!”
“我们——给您磕头了——!”
“求您——回宗祠——青灯古佛——全了这辈分纲常啊——!”
磕头?老娘把你们天灵盖当木鱼敲!血玉剧震!寒气炸裂!
满堂宾客彻底炸了锅!哄笑声、议论声、惊叫声混作一团!几个老人脸都气青了,抖着手指着谢景行“你你你”说不出话。女眷们掩着嘴,眼神却兴奋地发亮,等着看这出“子承父妻”的活春宫大戏!
太后嘴角的笑意更深,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。皇帝面无表情,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。
谢景行的脸,瞬间褪尽血色!铁青一片!额角青筋暴突,如同虬结的毒蛇!他猛地一步踏前!蟒袍下摆带起凌厉的风!
“谢!承!祖!” 三个字从牙缝里迸出,带着血腥气!他盯着地上那几个磕头如捣蒜的老东西,眼神凶戾得如同要择人而噬!
“我谢景行的妻——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惊雷炸响,压过满堂喧嚣!“轮不到你们这群老棺材瓤子来置喙!”
他猛地转身!不再看地上那几个老朽!猩红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烙在沈清歌被凤冠珠帘半遮的脸上!
“纲常?”他嗤笑,声音嘶哑疯狂,“去他妈的纲常!”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!谢景行!这位新晋定远侯!大夏朝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!竟在祖宗祠堂前!在帝后眼前!在满朝文武见证下——
“唰啦——!”
一把!狠狠扯下了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着侯爵尊荣的赤金螭虎纽印!
金印沉重!被他攥在掌心!他手臂肌肉虬结!用尽全身力气!朝着地上那几个还在磕头的谢家老朽——
狠狠砸了过去!
“砰——!!!”
金印裹挟着万钧之力!精准无比地砸在谢承祖面前半尺的青砖上!火星四溅!坚硬的青砖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!金印深深嵌入砖缝!嗡嗡震颤!
“这侯爵印!”谢景行嘶吼!目眦尽裂!“老子今日不要了!”
他猛地指向地上骇得魂飞魄散、连哭嚎都忘了的谢承祖:
“带着这破印!带着你们谢家狗屁的百年清誉——”
他声音陡然拔至顶点!如同孤狼啸月!响彻云霄!
“给老子——滚——!!!”
死寂!比坟场更甚的死寂!连呼吸都断绝!
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砸一吼震得魂飞天外!皇帝捏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。太后捻佛珠的手指僵住。满堂宾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!
沈清歌站在那片死寂的中心。凤冠珠帘剧烈晃动,撞在脸上,生疼。她看着地上那枚深嵌砖缝、光芒刺目的侯印。看着谢景行因为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。看着他猩红眼底翻涌的、为她焚尽一切的疯狂。
几个月。从冲喜寡妇到侯府新娘。从任人摆布的棋子到搅动风云的恶女。枷锁一层层套上来,又被她一层层撕开!鲜血淋漓!痛彻心扉!
够了。
真的够了。
心底那片被冰封了太久、连她自己都以为早已死寂的荒原,被谢景行这焚天烈焰般的疯狂,狠狠燎着了!
一股滚烫的、蛮横的、带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热流,从脚底猛地窜起!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!烧融了那顶沉重凤冠带来的窒息!
掀了这鸟笼!老娘自己当凤凰!血玉爆出熔岩般的灼热!
在谢景行砸印怒吼的余音还在梁柱间震荡!在满堂死寂如同凝固的瞬间!
沈清歌动了!
她猛地抬手!不是扶正凤冠!不是掩面哭泣!
五指成爪!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!狠狠抓住头顶那顶赤金点翠镶宝九凤冠!
用力!死命一扯!
“哗啦啦——!!!”
金簪崩断!珠翠迸溅!沉重的凤冠连同扯下的几缕青丝,被她如同丢弃垃圾般,狠狠掼砸在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上!
金凤扭曲!鸽血石滚落!珍珠跳弹着四散!
满堂抽气声如同海啸!
珠帘甩开!露出她脂粉下那张年轻得惊人的脸!十八岁的眉眼锐利如刀!唇上胭脂红得刺目!
她看也不看地上那堆昂贵的破烂!目光如淬毒的箭!越过呆若木鸡的人群!越过惊愕的帝后!直直钉在几步之外、同样因她举动而骤然僵住的谢景行脸上!
她抬手!不是指向祖宗牌位!不是指向太后皇帝!
纤白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!带着凌厉破空声!精准无比地戳向谢景行凸起的、因为惊怒而微微滚动的喉结!
指尖几乎要戳进他皮肉!
少女清亮却淬冰的嗓音,如同裂帛!撕开所有凝固的空气!响彻每一个人的耳膜:
“谢景行——!”
她盯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,一字一句,砸地有声:
“今夜——”
尾音陡然拔高!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挑衅!
“你是要睡你母亲——”
“还是——”
她指尖用力!几乎要在他喉结上摁出红痕!
“睡你媳妇——?!”
死寂!真空般的死寂!连炭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爆裂声都消失了!
所有人!包括高坐的帝后!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!瞪圆了眼!张大了嘴!却发不出半点声音!只能眼睁睁看着堂中那惊世骇俗的一幕——
十八岁的冲喜寡妇!新晋的安宁郡主!顶着散乱的发髻!指着当朝定远侯的咽喉!问他是要睡母亲还是睡媳妇!
谢景行喉结在她指尖下狠狠滚动了一下!
他看着她!看着那双燃烧着焚天烈焰、再无半分伪装的眸子!看着她指尖戳在自己命门上的决绝!
所有的暴怒!所有的疯狂!所有的孤注一掷!在她这惊世一问中!如同沸汤泼雪!瞬间消融!化为眼底一片汹涌澎湃、几乎要将他溺毙的——
滚烫柔情!
他猛地抬手!
不是格开她戳在喉间的手!
而是一把!死死攥住了她那只纤细却带着千钧力量的手腕!
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!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、近乎颤抖的珍重!
他拉着她的手!将她狠狠拽向自己!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后脑!在满堂骇然欲绝的抽气声中!在帝后骤然阴沉的目光下!在谢家那几个老朽惊骇的惨叫声里——
他低头!带着一股蛮横的、不容抗拒的力道!狠狠吻上了她因为惊问而微张的、染着刺目胭脂的红唇!
“唔——!”
沈清歌瞳孔骤缩!所有未尽的质问被尽数堵回!唇上传来滚烫的、带着血腥气的触感!是他攻城略地般的吮吸啃咬!蛮横!霸道!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!
不是浅尝辄止!是深吻!是掠夺!是宣告!
当着满朝文武!当着帝后!当着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!
他吻得她几乎窒息!吻得她脑中一片空白!吻得她所有伪装的尖刺轰然崩塌!只剩下唇齿间那滚烫的、真实的、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温度!
不知过了多久。仿佛一瞬,又仿佛万年。
谢景行终于微微松开她。唇瓣分离,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。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呼吸粗重滚烫,喷在她同样灼热的脸颊上。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爱意与疯狂。
他盯着她迷蒙的、带着水汽的眼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却带着斩断乾坤的决绝:
“睡媳妇——!”
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!大红嫁衣裙摆在空中划开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!
“入——洞——房——!!!”
抱着他的新娘!他的妻子!他的沈清歌!
谢景行!这位刚刚砸了侯爵印的定远侯!
无视所有惊骇欲绝的目光!
无视帝后铁青的脸色!
无视祖宗牌位无声的威压!
无视这世间一切狗屁的纲常伦理!
抱着他抢回来的妻!
大步流星!
朝着那红烛摇曳的洞房!
踏碎满地狼藉的珠翠与尊严!
悍然!闯入!只属于他们的——滔天烈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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