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厅内,李信面前摊开的是陈敬之与几位吏员连夜草拟的《保甲连坐制》与《家园档案制》初稿。
油灯跳跃,映着他沉静而锐利的眼神。
“保十户一保,设保长;百户一甲,设甲长。”
李信的手指划过竹简上的字迹。
“保长负责稽查奸宄、传达政令、调解纠纷;甲长统辖各保,上承官府。十户之内,互相监督,一户犯法,若隐匿不报,十户连坐受罚。”
陈敬之抚须沉吟:“汉王,此法虽严,但恐生民怨。连坐之制,一人犯事,株连九族,历朝历代皆有争议。”
“争议?”
李信抬眼看向他。
“敬之,你可知准噶尔探子如何渗透?他们混入流民,潜伏村落,绘制地形,刺探军情。若无严密防范,我军一举一动皆在敌人掌握之中。”
“下官明白汉王苦心,只是担心百姓难以接受。”
陈敬之小心措辞。
“那就让他们看到好处。”
李信指向另一卷竹简。
“立民声鼓,百姓若有冤屈或举报不法,可直接击鼓鸣冤,由保民府专人受理。连坐既是约束,也是保护。”
他顿了顿,指向另一卷。
“这《家园档案》更为紧要。登记每户丁口、田宅、牲畜、产业,务必详尽。此非仅为征税、征役,更在于让每个士兵、每个百姓都清楚知道,他们所保卫的,不是虚无缥缈的,而是脚下这片实实在在的土地,是身后的茅屋田舍,是身边的父母妻儿!”
“汉王明鉴!”
陈敬之深以为然。
“档案绘制,可由各保长协助吏员完成。下官建议,档案图册一式两份,一份存于民政府,一份由各户自行保管,使其知家宅所在,即为防线起点。”
“就这么办。”
李信起身,走到窗前。
“明日开始推行,先从核心村落试点。”
新政颁布,如石投静水,激起层层涟漪。
核心村落“溪头村”,民政府吏员在两名持喷子枪士兵的护卫下,开始挨家挨户登记。
保长人选由村民推举,多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或壮年。
登记过程繁琐,问姓名、年龄、籍贯、田亩、牲畜……还要在粗糙的桑皮纸上绘制简陋的房舍田地图。
起初还算顺利,村民们虽不明就里,但见是“汉王”的政令,又有兵士在侧,大多配合。
然而,当登记到村东头的老鳏夫刘老汉家时,却遇到了麻烦。
“啥?连坐?”
刘老汉瞪着浑浊的眼睛,听完保长赵老栓的解释,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“不成不成!老汉我孤身一人,吃五保,隔壁王二麻子家婆娘凶悍,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!凭啥他犯了事,要连累我老汉受罚?我连自己都顾不周全,哪管得了别人死活!”
赵老栓苦口婆心:“刘老哥,话不能这么说。汉王说了,这是让大家互相照应,让坏人不敢作恶。你举报有功,还能得赏呢!”
“赏?我黄土埋半截的人了,要赏干啥?”
刘老汉梗着脖子。
“我只想安生等死!你们这规矩,不是逼着老汉我去得罪人吗?我不登!要罚就罚我一人!”
说着就要关门。
护卫的士兵上前一步,喷子枪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
消息很快传到李信耳中。
他放下正在批阅的军报,对亲兵道:“备马,去溪头村。”
当李信带着陈武和陈敬之赶到时,刘老汉家门口已围了不少村民,议论纷纷。
刘老汉缩在门后,只露半张脸,满是倔强和恐惧。
李信翻身下马,分开人群,走到门前,声音平和却带着威严:“老人家,开门说话。”
刘老汉见是汉王亲至,吓得一哆嗦,颤巍巍开了门。
李信没有进屋,就在门口,扫过围观的村民。
“诸位乡亲,今日之事,本王已知晓。推行新政,非为扰民,实为安民、卫民!这《家园档案》,记的是大家的田宅人口,更是记下我们每个人的根!有了它,官府才能知道谁家需要救济,兵士才知道为何而战、为谁而死!”
他顿了顿,声音提高。
“这保甲连坐,看似严苛,实则是要大家拧成一股绳!试想,若真有奸细混入,图谋不轨,烧了你的屋,抢了你的粮,害了你的娃,你当如何?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还是邻里互助,揪出恶人?”
围观的村民面面相觑,有人点头,有人皱眉。
李信看向刘老汉:“刘老,你孤身一人,更需邻里帮衬。若有人欺你老弱,偷你米粮,你向保长举报,官府为你做主,严惩恶徒,岂不比你自己忍气吞声强?连坐之罚,罚的是知情不报、纵容包庇!你若清白,何惧之有?邻里和睦,守望相助,才是长久安生之道!”
刘老汉眼中的恐惧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困惑。
“汉王…老汉真的不懂这些大道理…”
“不懂没关系。”
李信转向众人。
“今日,本王亲自为刘老登记!也让诸位看看,这《家园档案》如何绘制!”
他示意吏员拿来纸笔,就在刘老汉简陋的茅屋前,详细询问刘老汉的情况。
当问到田亩时,刘老汉指着屋后一小块坡地:“就…就那几分薄田,种点豆子。”
李信亲自走到田边,仔细观察地形,然后在纸上画出简陋的示意图。
茅屋、田地、水井、篱笆…一一标注清楚。
“刘老,这就是你的家。”
李信将纸递给他。
“虽然简陋,但这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根。本王和将士们,就是要用血肉之躯,护住你这个家,护住每一个百姓的家!”
刘老汉看着纸上那简陋却清晰的“家”,浑浊的老眼渐渐湿润。
他想起年轻时被准噶尔人抢走一切,流离失所的苦楚。
如今,这“汉王”竟亲自为他画“家”,还说要以血肉相护…
他嘴唇哆嗦着,扑通一声跪下:“汉王…老汉糊涂!老汉登!老汉愿意连坐!求汉王护我这家…”
围观的村民也被这一幕触动,纷纷应和。
“汉王说得对!”
“登!我们都登!”
“互相看着点也好,省得村里出败类!”
就在这时,一名探子匆匆赶来,在陈武耳边低语几句。
陈武脸色一变,快步走到李信身边:“汉王,紧急军情!”
李信接过密报,快速扫了一眼,眉头紧锁。
报告中提到,在距离此地三十里的山谷中,发现了疑似硝石矿脉的迹象。
这可是制造火药的关键原料!
目前军中火药全靠高价从行商手中零星购买,严重制约了火器生产。
这简直是天赐之宝!
“严密保护矿点!消息不得外泄!工曹立刻组织可靠人手,秘密勘探!”
李信当即下令,心中对推行《家园档案》的决心更加坚定。
只有摸清家底,才能发现这些潜藏的宝藏。
然而,新政的考验很快到来。
三日后,负责外围“柳树屯”登记的吏员匆匆回报:该屯甲长上报,其辖下第三保保长,疑似藏匿了一名身份不明的外乡人,形迹可疑。
按《保甲连坐制》,该保长及与其连坐的九户人家,已被暂时控制,等候发落。
李信脸色一沉:“查实了吗?”
“回汉王,甲长说那人在林中鬼鬼祟祟,疑似在画什么东西。但保长张大山坚称那人是他表侄,从河北逃荒而来。”
“带本王去看看!”
柳树屯的晒谷场上,三十多名村民跪成一片,个个面如土色。
为首的保长张大山已是泪流满面,不住磕头求饶。
李信端坐临时搬来的木椅上,陈敬之坐于侧首记录,陈武按刀侍立一旁,亲兵环列,杀气腾腾。
“带!”
李信下令。
一个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,吓得浑身发抖。
“姓名?籍贯?来此作甚?”
李信声音不高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“小…小人叫王栓,河…河北保定府人…老家闹蝗灾,颗粒无收…爹娘都饿死了…”
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,涕泪横流。
“听说西域有汉人王师,能活命…一路乞讨过来…投奔表叔张大山…”
“在林中画什么?”
“没…没画什么…小人饿得发昏,想找点野果充饥…看到林子地形有点怪,想起…想起以前听人说书,说探子会画地图…”
王栓磕头如捣蒜。
“小人一时好奇,就…就用烧火棍在树皮上划拉了几下…小人该死!小人糊涂!”
陈敬之低声对李信道:“口音确是河北保定一带,所述灾情也与近期探报相符。观其言行,不似作伪。”
李信看向甲长李老四:“你可有实证,证明他是准噶尔探子?”
李老四额头冒汗:“这…小人…小人只是看他形迹可疑…而且,保长张大山隐瞒不报,按律就该连坐!”
李信扫过晒谷场上那三十多张惊恐的脸,最后落在张大山身上。
“张大山,你收留流民,为何不报?”
张大山哭道:“汉王!小人…小人看他可怜,想着先安顿下来,过两天再去官府报备…小人知错了!求汉王开恩!饶了小人和这些乡亲吧!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!”
场中一片死寂,只有压抑的啜泣声。
连坐的威力,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。
李信沉默片刻,缓缓起身。
“查无实据,王栓确系逃荒流民。甲长李老四,见疑不查,妄加揣测,诬告保长及连坐乡邻,险些酿成大错!”
“按律,反坐其罪!念其初犯,且举报之心或有可原,罚劳役三月,以儆效尤!”
李老四腿一软,瘫倒在地。
李信如电扫视全场:“保长张大山,收留流民未及时报备,违反《保甲连坐制》!罚清扫村道十日!”
“其余九户,虽不知情,然连坐之责不可免,各罚缴纳粟米一斗,充入保民仓!”
他声音陡然提高,响彻全场。
“今日之事,尔等当引以为戒!保甲连坐,既要防范奸细,更要防范诬陷!”
“举报要有实据,不可道听途说!诬告者,必严惩不贷!”
“但收留外人不报,亦是违法!哪怕是至亲,也须按制度办事!”
跪在地上的村民们这才松了口气,纷纷磕头谢恩。
李信转身离去,心中却在盘算着更深层的问题。
连坐制的威力已经显现,但如何平衡严厉与人情,如何防止被人利用来报私仇,这都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。
而那个硝石矿脉,更是当务之急。
火药充足,才是立足西域的根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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