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，揽月阁内药香弥漫，烛火在琉璃灯罩中跳跃，映照着沈兮梦苍白如纸的侧脸。
她半倚在厚厚的锦被堆里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，喉咙里更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砂砾磨过，每一次吞咽都带来针扎般的锐痛，连呼吸都牵扯着那脆弱的伤处。
门扉被轻轻推开，带来一丝凉意，随即又被一股温暖熟悉的气息取代。
洛九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手里提着好几个精致的食盒，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侍从，也各自捧着东西。
“今日如何？可好些了？”洛九曦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他挥手让侍从将东西放在外间桌上，自己则径直走到内室床边。
食盒打开，香气四溢。
有烤得金黄酥脆、滋滋冒油的羊腿，有炸得蓬松香甜、还带着热气的果子，还有码放整齐、水灵灵的时令蔬菜，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，上好的五花肉，以及一篮散发着清甜果香的各色水果。
他让人把集市上最新鲜的食材都挑了来。
然而沈兮梦的目光只是在那丰盛的食物上掠过，便恹恹地垂下。
她现在连闻着这浓郁的香气，都觉得喉咙发紧。
洛九曦的目光落在她愈发憔悴的脸上，眉头紧锁。
他让人把那些食材都拿下去，人也都退出去。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温热的、小巧的青瓷药瓶，倒出一颗乌黑泛着苦涩光泽的药丸。
“把这个吃了。”言简意赅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沈兮梦也没问是什么，伸手便要去接。
洛九曦却避开了她的手，直接将药丸递到她唇边。
她微怔，抬眸对上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，微微启唇，任由他将那苦涩的药丸送入她口中。
药丸入口即化，那浓烈的苦味便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，刺激得她喉头一阵痉挛，几乎要呕出来，脸色更是白了几分。
“忍住。”洛九曦的声音不容置喙，同时，另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，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颗晶莹剔透、裹着糖霜的蜜饯果子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
他动作自然地将其递到她唇边，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沈兮梦迟疑了一下。
这过于亲昵的喂食，让她本就混乱的心绪更加纷杂。
她贪恋她虚弱时，他带给她的温暖和安全感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。
可她每见他一次，那那不堪的一夜便如影随形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“不洁”，让她在面对他这份纯粹而强势的关怀时，羞愧得无地自容。
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心中剧烈地撕扯着，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，冲击着她本就因中毒而脆弱不堪的精神，引得阵阵尖锐的头疼。
她最终还是微微偏头，避开了他喂蜜饯的手指，自己伸手接过那颗蜜饯。
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，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，让她心尖一颤。她将那蜜饯含入口中，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抵着，让那丝丝缕缕的甜意慢慢化开，试图驱散喉间的苦楚和灼痛。
直到那甜味彻底消失，她才极其缓慢地、忍着剧痛，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。整个过程，她紧蹙着眉头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洛九曦将她所有的艰难和隐忍都看在眼里，眸色更深，紧抿着唇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。
紫玉端来一碗熬得稀烂的米粥。
沈兮梦勉强支撑着坐起，在洛九曦目不转睛地注视下，喝了小半碗，便再也咽不下去，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，胃里也翻江倒海。
她虚弱地摇摇头，重新滑进被子里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，眼窝深陷，短短两日便已憔悴得脱了形。
洛九曦坐在床边的绣墩上，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他看着她这副模样，心疼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。
他伸出手，极其自然地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几缕汗湿的青丝，动作轻柔地将它们拢到耳后。
“你这样，病怎么能好？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压抑的焦灼和心疼，“多少也得再吃点东西。”
沈兮梦闭着眼睛，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微微颤抖。
洛九曦的靠近，他指尖的温度，他话语中的关切，都像一把双刃剑，一面让她贪恋沉溺，一面又将她刺得鲜血淋漓。
她根本不配承受他这样纯粹而炽热的关怀。
这份认知带来的羞愧和痛苦，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“九舅舅……”她闭着眼，声音嘶哑微弱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恳求，“您……回去吧。我……安排了专人去采买，都是……绝对信得过的。您不必……不必再为我的琐事来回奔波，太……劳累了。”
她想推开他，用距离来缓解内心的煎熬。
洛九曦却纹丝不动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紧闭的眼睑上：“我不累。你睡吧，我在这里守着你。”
沈兮梦怎么可能睡得着？
她再次睁开眼，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坚决：“真的……不必了。我……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洛九曦看着她闪烁的眼神，心中疑窦渐生。
她不知从何时开始，对他开始若即若离，有时甚至在刻意疏离。
这感觉在今日格外明显。
他知道她不讨厌他，甚至还很依赖他，按道理来说，随着他们交往的时间越长，她应该更心悦他才是，她怎么还恰恰相反？
洛九曦不动声色，试图转移话题，也试探她的反应：“你可知，今日国公府那位二老爷，又到你们侯府来了？”
沈兮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，或者说，她也需要个话题来缓解内心的纠结。
她微微点头，声音依旧虚弱，却清晰了许多：“知道……国公府再次上门当说客，想让我父亲……将沈清瑶以那个‘孟千羽’的身份，记在我母亲名下……这次，我父亲倒是直接……给回绝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语气带着一丝复杂，“这次……父亲倒是让我……有些另眼相看。”
“他并非真傻，”洛九曦淡淡道，目光依旧锁着她，“只是在权衡利弊罢了。他怕沈清瑶身份暴露，连累整个侯府，更怕引火烧身。拒绝，不过是自保之举。”
他看得通透，沈铎的清醒，也不过是出于更深的恐惧和自私。
沈兮梦沉默地点点头，认同他的分析。
然而，话题一结束，那股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内心的拉扯感又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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