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无形的、冰冷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，所有的喧闹如同被利刃斩断，戛然而止！
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，端着碗的、擦着嘴的、说笑的，全都僵在原地，目光敬畏地投向门口。
监察司指挥使，沈炼！
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，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锦袍，面容冷峻，如同刀削斧凿，看不出年纪。
唯有一双眼睛，深邃、平静，却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，被他目光扫过的人，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
他缓步走了进来，目光掠过众人惊惶的脸，最终落在那两个被喝掉一小部分的粗陶酒坛上。
“何事喧哗？”
声音不高，平平淡淡，却让值房内的温度骤降。
“回……回指挥使大人！”
苏晚反应最快，放下茶碗，抱拳躬身，声音清晰。
“属下今日从清河县公干返回，带回当地特产烈酒‘燎原’。同僚们……一时好奇，尝了尝。惊扰大人，属下知罪！”
沈炼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又扫过众人手中或桌上那些盛着琥珀色酒液的粗瓷碗。
那股霸道凛冽的酒香，在他踏入值房时便已察觉。
他缓步走到公案前，伸出两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，在其中一个酒坛的泥封“周”字火漆印上，轻轻拂过。
动作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。
他没有去碰那些粗瓷碗，而是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平日用来洗笔的、还算干净的青瓷小钵。
苏晚会意，立刻倒入小半钵酒液，恭敬地奉上。
沈炼接过，并未立刻饮用。
他微微低头，凑近钵口，深深地嗅了一下。
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。
随即，他端起小钵，浅浅地啜饮了一口。
动作优雅而从容，与方才众人牛饮的粗豪截然不同。
酒液入口。
沈炼端着青瓷钵的手指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。
他缓缓闭上眼，似乎在细细品味。
值房内落针可闻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紧张地看着指挥使的反应。
片刻之后，沈炼睁开眼，眼中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但他却将那青瓷小钵中剩下的酒，一饮而尽！
喉结滚动间，动作是干脆利落，又不失潇洒韵味。
“酒，不错。”
他终于开口，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语调，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
沈炼目光扫过那两个酒坛：“此酒，名‘燎原’？产自清河？周平安？”
“是！” 苏晚立刻应道，“正是清河县代县令周平安所酿。”
沈炼点了点头，不再多问。
他转身，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，最后落在那几个还端着粗瓷碗的同僚身上，淡淡道：
“再拿出三坛，尔等自行分饮。莫要贪杯误事。”
众人如蒙大赦，刚想谢恩。
却听沈炼又补了一句，声音沉稳而决断：“其余五坛，本座带走了。”
他指了指苏晚放在地上的箱子。
“……”
众人瞬间傻眼。
五坛？！
指挥使大人一开口，直接扣下了一半！
可谁敢说个不字？
“是！属下遵命！”
苏晚立刻应道，心中暗笑，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。
沈炼不再言语，负手转身，径直走向自己的值房。
两名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门外的黑衣亲随无声上前，一人抱起两个酒坛，另一人则抱走三坛，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。
只剩下一个空箱子。
(?o?o)你个老六
值房的门无声关上。
里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，随即轰然爆发！
“哎呦，我的酒啊！”
“指挥使大人也太狠了！”
“快快快！把剩下三坛开封！赶紧分！别让老赵那酒鬼全抢了！”
“苏头儿！再仔细讲讲！那周平安到底怎么个妙法？能酿出这等好酒，还能让咱们指挥使大人……破例扣酒？！”
众人一拥而上，围着剩下的五坛“燎原”，如同饿狼扑食，哪里还有半分帝国精英密探的矜持。
分酒的场面一度混乱，有人直接用茶杯，有人找来了装文书的空匣子，更有人直接对着坛子口就灌……
喧嚣再起，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兴奋。
指挥使值房内。
灯火通明，却异常安静，与外间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。
沈炼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，面前摆着那盏青瓷小钵，里面重新斟满了琥珀色的“燎原”。
他没有再饮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钵中微微晃动的酒液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，也映着那抹凛冽的琥珀色。
沈炼端起小钵，凑近唇边，再次浅浅啜饮一口。
这一次，他闭上了眼。
那霸道绝伦的烈意，如同燎原之火，瞬间席卷过味蕾，烧灼着喉咙，点燃了肺腑！
然而，就在这焚身般的灼热之后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与回甘，如同被烈火淬炼出的真金，缓缓浮现。
带着粮食的焦香、山泉的清冽、以及一种百折不挠、破而后立的奇异生命力！
这酒，像人！
像那个远在清河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，剿山匪、诛贪官、推新政、酿烈酒，搅动一池浑水的年轻人——周平安！
沈炼缓缓睁开眼，冰封般的面容上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，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如同星火般的亮光闪过。
他放下青瓷钵，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，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“周～平～安～开智、除匪、代掌清河……”
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，声音在寂静的值房里显得格外清晰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。
“好一个……点火的妙人，小小的清河看来要发生点什么了！”
窗外，京城的冬夜深沉，万家灯火如同繁星。
而监察司这间灯火通明的值房内，一杯来自清河的烈酒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枚火种，虽无声无息，却已在帝国最隐秘的权力中枢深处，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。
周平安这个名字，第一次，真正地落入了某些能够影响大夏朝堂格局的大人物耳中。
燎原之火，竟已悄然烧到了京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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