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室三人心头一跳，寒岁迅速将佛像推转，藏起牌位，沈怀薇急忙示意白玉章从后门走，高声应道，“陆大人且在厅内稍等！”
陆云归似是嗅到猎物的猫儿，步子愈发快了，待他迈入内室，桌上两盏残茶犹热，盏沿脂痕若有似无，余光瞥见窗外裙角飞扬，迅速没入后门。
“站住！”陆云归厉喝，箭步前冲。
沈怀薇自知阻挡不得，情急之下挥袖打翻药炉，滚烫药汁泼溅，她痛呼倒地，淡蓝色裙裾瞬间漫开水痕，湿哒哒贴在小腿处。
陆云归脚步骤停，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后门，终是折返。
“得罪了。”
陆云归身影骤矮，打横抱起沈怀薇冲向院井。
冷水哗啦浇下时，沈怀薇疼得浑身发颤，指尖死死抠住身下青草，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，“十日未见，陆大人近来恢复如何？”
“尚可，今日还要劳烦沈大夫继续施针。”陆云归不停舀冷水浇在她伤处，待伤处冰凉，他才将人扶起，“沈大夫若想阻拦陆某，开口便是，无需如此。”
沈怀薇身子一僵，急忙垂下眸子，不敢去看陆云归，“陆大人误会了，那女子尚未出阁，身子不适，特寻女大夫调理一二，不曾想竟碰上陆大人，怎好叫外男瞧见，这才匆匆离去。”
陆云归扶着沈怀薇回到内室，并未言语，也不知是否信了沈怀薇那番解释。寒岁早早取出烫伤膏候着，见沈怀薇进来忙递上去。
陆云归背身避嫌，目光一一掠过堂中器物。火盆里余烬犹燃，几缕青烟缠着焦苦气攀上房梁，乌黑物什蜷在灰里，依稀辨出半截人形木偶。
“时值三伏，沈大夫燃薪取暖？”
蓖麻卷帘后，沈怀薇将药膏抹上小腿灼痕，闻言头也未抬，“烧些旧物罢了，省得招虫蚁。”
药膏沁凉，压住燎泡刺痛，沈怀薇包好伤处，趿着软履挪至针囊前，“大人请褪衣。”
陆云归解了腰封，胸膛陈年刀剑伤痕交错，唯独心口处一团乌紫淤痕尤为狰狞。
沈怀薇三指搭脉，片刻后取银针稳刺入穴，似寒星坠入肌理。陆云归垂眸，只见她眼中澄澈，如观星图，仿佛手下并非男子躯体，而是一尊经络木偶。
他视线掠过她低垂的侧脸，那道旧疤贯穿她整张左脸。当年他奉命外出公干，恰见她退婚无望，遭李琛纠缠，索性挥刀毁去容颜。
何等烈性。
方才从后门逃走之人，背影与谢远洲义妹实在相似，她与那个神秘女子又是何干系？
“陆大人底子好，如此再行三次渡穴即可。”沈怀薇素手起落间，淤紫处的皮肉似有黑气沿银针丝丝逸散。
陆云归思绪被打断，收回视线，微微颔首，“多谢沈大夫。”
沙漏倒悬，时近黄昏，蝉声已然倦怠。陆云归理好衣裳告辞，沈怀薇跛足挪到窗边，见陆云归在长街尽头交代些什么，两个短打装扮的汉子立刻缩进巷口馄饨摊的布幌后。
沈怀薇反手扣上窗栓，寒岁上前扶住她，“沈姐姐，怎么啦？”
“陆云归怕是疑心咱们了。”
沈怀薇的目光转向那尊佛像，晚风穿堂而过，线香忽明忽灭。
十日后。
问仙山。
今年夏日格外炎热，哪怕已是夏末，暑气仍旧嚣张，问仙山的青石御道被炙烤得泛白，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。
龙辇停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上。
南宫玄近来深感气弱无力，哪怕服下再多丹药，也只是一时之效，太清真人许诺的飞升似乎遥遥无期，这才大摆阵仗，前来问仙山叩问仙缘。
哪怕寸步未行，汗水还是浸湿了明黄龙袍。南宫玄抬了抬手，内侍急忙上前将他扶下龙辇。南宫玄缓步走到观景台边上，眺望高处云雾缭绕的主峰，心中默念祈求长生的祷词。
忽地，对面一座峭拔的侧峰金光大盛，那光芒柔和却异常耀眼，如同晨曦撕裂夜幕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仔细看去，那光芒之中，一幅巨大的仙娥御风图凭空铺展于悬崖峭壁，其上描绘的仙子衣袂飘飘，仿佛随时乘风归去。
正当南宫玄看得如痴如醉，一阵强劲的山风呼啸着卷过峡谷，卷动衣袍猎猎作响。光影流转间，画中那栩栩如生的仙子竟似活了过来，挣脱了画纸的束缚，化作一道流虹，曳着淡淡的光尾，轻盈地坠入了问仙山主峰深处那片最为浓密的云雾之中！
“仙子！仙子下凡了！快！给朕找到仙子！快!！”
南宫玄激动得声音发颤，踉跄着推开搀扶的内侍，冠冕上的珠串撞击出凌乱的脆响,跌跌撞撞就要往主峰冲去。随行的禁卫、太监、道士们乱作一团，簇拥着失态的皇帝，深一脚浅一脚地闯入山林。
密林深处，古木参天。
一道素白身影被数根极为坚韧的特制天蚕索悬吊着，缓缓降落。早候在此的南宫璟手中短刃寒光一闪，绳索应声而断，他稳稳扶住坠落的白玉章，迅速为她解去腰间复杂的机括绳索。
“成了。”南宫璟的声音压得极低，眼中是赞许也是凝重，“前路通天，全看你这位‘神女’的手段。”
白玉章深吸一口气，山林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，压下心头翻涌的激越。她微微颔首，整了整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裙，朝着山顶那片早已布置妥当的空地疾步而去。
山风穿过林隙，吹动她如墨的长发，倒真与仙子别无二致。南宫璟望着她的背影，似有一瞬的失神，待听得山下传来寻觅仙子的动静才不得不离去。
山顶空阔处，白玉章静静听着声响。待皇帝一行气喘吁吁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荆棘时，便见一白衣女子折枝为引，于空寂中翩然起舞。
舞姿并非柔媚，似是一种古朴而奇异的韵律，手中树枝划破空气，发出清越的呜咽。身随步转，白裙翻飞如鹤唳惊空，仿佛在沟通天地。随着舞步越来越快，越来越疾，带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，竟隐隐形成一股旋风。树枝划过地面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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