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光四年四月初一的洛阳宫，教坊司的戏台正搭在兴教门内的广场上。李存勖穿着件绣金的霸王靠，脸上画着红脸膛，手里挥舞着木制的长枪，正唱到《垓下歌》的 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。伶人们扮作楚兵汉将，在他周围翻滚腾挪，水袖与靠旗搅起阵阵香风，混着台下宦官们的叫好声，将宫城的死寂撕开一道浮华的口子。
“陛下这枪花耍得越发好了！” 景进捧着个描金漆盒凑上前，盒里盛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，“刚排到霸王别姬，正好让新入宫的乐伎们学学身段。”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宫门处闪过一抹刀光，却依旧堆着笑，将茶盏递到李存勖唇边。
李存勖刚饮下一口茶，忽然听见宫门外传来震天的呐喊，像滚雷般碾过琉璃瓦。他摘下脸上的油彩，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何事，就见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来，发髻散得像蓬草：“陛下！兵变了！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…… 带着禁军杀进来了！”
“胡说！” 李存勖将木制长枪往地上一拄，枪杆应声折断，“郭从谦是朕亲手提拔的，怎会反？” 话音未落，宫门外的金漆匾额 “兴教门” 突然坠落在地，砸起的尘土混着喊杀声扑面而来，有伶人吓得瘫在地上，油彩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。
“抄家伙！” 李存勖扯下身上的戏服，露出里面的软甲，他瞥见戏台上还摆着杆铁枪 —— 那是昨日排演《长坂坡》时用的道具，枪头虽未开刃，却比寻常兵器沉了三成。他一把抄起铁枪，枪杆压得他虎口发麻，“都跟朕来！一群乱兵，也敢在宫中放肆！”
景进不知何时已躲到戏台柱子后，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，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。李存勖带着十几个禁军冲出教坊司时，正撞见郭从谦提着滴血的长刀站在丹陛上，他身后的禁军个个目露凶光，甲胄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。
“郭从谦！你为何反朕？” 李存勖的铁枪直指对方咽喉，枪尖的寒光映着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。
郭从谦冷笑一声，刀背拍了拍甲胄：“陛下宠信伶人，冤杀郭崇韬、朱友谦，我等将士早已寒心！今日便是来清君侧，还大唐一个清明！” 他话音刚落，周围的禁军便齐声呐喊，声浪震得廊下的铜鹤都在颤抖。
激战瞬间爆发。李存勖的铁枪舞得如泼雪，第一枪便挑飞了冲在最前的小校，枪杆扫过朱红的廊柱，溅起的木屑混着血珠乱飞。可叛军越来越多，从宫门的各个角落涌出来，像潮水般将他们这十几人围在中央。有禁军想护着李存勖后退，刚转身就被乱刀砍倒，血溅在李存勖的脸上，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线往下淌。
“朕是天子，你们敢弑君？” 李存勖怒吼着横扫长枪，逼退身前的叛军。忽然间，他觉得左眼一阵剧痛，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，鲜血瞬间糊住了视线。他踉跄着后退，铁枪拄在地上才勉强站稳，耳边全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叛军的怒骂，却分不清声音来自哪个方向。
“陛下！这边走！” 有个老禁军想扶他往偏殿退，刚迈出一步就被流箭射穿了胸膛，尸体重重压在李存勖肩上。他挣扎着推开尸体，右眼的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—— 景进正跟在郭从谦身后，手里举着面 “清君侧” 的大旗，旗角扫过李存勖的脸颊，带着股劣质的脂粉气。
“是你……” 李存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，他终于明白，这场兵变早有预谋，那些平日里围着他唱赞歌的伶人，转头就能将刀刺进他的心脏。
又一支箭射来，穿透了他的肩胛。李存勖再也支撑不住，铁枪 “哐当” 落地，他重重摔在冰冷的金砖上，血从身下蔓延开来，像朵妖艳的花。弥留之际，他仿佛看见父亲李克用站在云端，手里还握着那三支箭，正用失望的眼神望着他。
叛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郭从谦的刀光在他眼前晃了晃，却迟迟没有落下。李存勖最后看到的，是景进那张涂着脂粉的脸凑近过来，带着胜利者的狞笑：“陛下，您的戏…… 唱完了。”
教坊司的戏台还在，只是上面的道具已被踩得稀烂。那支折断的木制长枪滚落在地，枪杆上 “霸王” 二字被鲜血浸透，像极了李存勖这荒唐又悲壮的一生。兴教门的风卷着血腥味穿过宫城，将同光年间最后的喧嚣，彻底吹散在洛阳的四月天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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