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才歇一日,翌日便又飘起鹅毛大雪,将整个关中大地裹得严严实实。
隋中丞不过数月光景,竟已须发皆白,老态尽显。他佝偻着身子,喘着粗气,双手捧着陈安表,缓缓跪倒在玉关桥前,这一跪便过了半个时辰。漫天风雪里,二十余位御史亦紧随其后,齐齐跪于宫门外。
未几,裴令公携三十余名中书省官吏也赶来跪倒在侧。其后四人抬着一乘步辇,辇上卧着位身着绿麻布官袍的青年。
他向轿夫谢过,便也捧着陈安表,挣扎着往二位大人身旁爬去,那模样瞧着着实凄惨。
“学子天水赵沛然,有案情表章,恳请面圣!”
“子游,到我身旁来。”裴令公抬手招了招。
中书省的官吏们忙将他抬至裴令公近前,有人解下外衣为他披上,有人撕下衣角,为他裹住手脚抵御严寒。
“子游受苦了,还耽误了你授官之事。”裴令公为他理了理鬓边乱发,语气温和。
“裴公,学生本就有意科举入仕,这干谒得来的官职,不要也罢。只是连累二位大人为我奔走,心中实在不安。”
隋中丞咳了两声,强撑着笑道:“尼山书院的弟子,果然名不虚传!今日我与裴公定要助你成事!此事了结后,再也不必费力干谒权贵,若老夫尚在其位,必保你入谏院任御史之职,你这身正气,待在地方屈才了!”
裴公笑道:“若入中书,侍奉御前,也无不可啊。”
宫墙上的汾国公瞧着这一幕,心下不忍,使人送了两个手炉给二位老大人,二人却谢而不受。
“这般严寒天气,二位大人的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?”传信的侍从忍不住劝道。
正说着,一道身着金龙袍的身影从宫中大步跨来。
“吾皇万岁。”
“臣见过圣人。”
姜昭棠解下自己的貂皮大氅披在裴公身上,身边跟随的二皇子也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隋中丞身上。
“臣惶恐。”
姜昭棠长叹一口气,皱眉不解道:“二位老大人,朕就不明白了,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,非要跪在这冰天雪地里面,像是逼朕妥协一般,让他人看见了,好看么?”
“陛下,长安民怨沸腾,十皇子做出如此恶行,却仍逍遥法外,臣的要求很简单,明令法昭,令其白衣发配岭南,终身不得回返。”
“明正典刑容易,太后那谁能替朕交待?”
裴令公冷声道:“陛下,您登基至今已有四年,后宫再度干政,于情于理合否?”
“放肆,这是说什么。”姜昭棠冷眼一瞥,片刻,淡淡道:“收拾收拾,裴公,隋公,随朕至议政殿。”
他言语稍顿,瞥了眼赵沛然,皱了皱眉问道:“你便是引导此事的县令?”
“学生天水赵沛然,尚未授官,见过圣人。”
“赵沛然……”姜昭棠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,思忖良久,都没想起此人是谁,滕内侍附耳道:“此人肄业于尼山书院,和秦侯颇有交情。”
姜昭棠面色稍缓,语气平淡道:“好一个强项令,还没授官便敢状告皇子,若得了官位,你岂不是连朕都敢告一告?”
“学生力虽微薄,但也知我朝法度守护是百姓不受侵害的铠甲,民有所苦,学生既然看见了,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。”
“谁给你的勇气呢,哪怕螳臂当车,粉身碎骨?”
赵沛然双腿皆断,只能匍匐在地:“学生熟读经义,自幼立誓,若有朝一日得官身,会用生命维护我朝法度的尊严,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。”
姜昭棠唇角溢出一抹冷笑:“好一个天水赵沛然,竟然让两位主官为你奔走,罢了罢了,你也一起来吧。”
……
“赵沛然?”秦渊闻声抬眸,眼中掠过几分错愕。
“妾身也是刚刚得到消息,正是尼山书院的赵沛然。”莫姊姝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,“三叔传信,两个时辰前,他带着陈安表跪在宫门外,连裴令公与隋中丞都陪着他一同叩阙,这天寒地冻的,真怕出什么岔子。”
秦渊负手立在窗前,望着庭院中覆满的皑皑白雪,他怎么也没想到,那个冒死为民请命的强项令,竟是那个愣头青赵沛然。
忆起初见,那青年眉眼间的执拗与赤诚,至今仍清晰可辨。
秦渊叹了口气道:“我得去一趟长安。”
“夫君,且听我一言,说到底这是陛下的家事,前两次处置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表面文章,他怎舍得真发配自己的亲儿子?更何况太后素来护短,视孙儿如命根,绝容不得旁人动他分毫。这浑水深浅难辨,但凡牵涉其中,怕是拿不到好果子吃。”
秦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微笑道:“我岂会不知呢,只是裴令公是谢山长的至交,亦是我敬重的长辈,赵沛然当年在江州曾助我化解一桩危机,对我有恩。二人皆身陷险境,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,我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,你乖乖在家静养,我速去速回,定不耽误太久。”
莫姊姝见他神色认真,便知再劝无益。她上前为他整理好衣襟,又将一件厚实的貂皮大氅为他穿上,柔声道:“注意安全,遇事切不可冲动,亦不可强为,多想想咱们未出生的孩子,万事以自身为重。”
秦渊在她唇上吻了口,挑眉道:“明白,都这关节,我岂会自找麻烦?”
莫姊姝仍蹙着眉,怀了孕,一切功名利禄的心思都淡了,什么都可以抛弃,最珍贵的便是家人的平安,他希望秦渊远离长安的风风雨雨,安心在家陪着她和崔伽罗,将来有了孩子,直接关起门,不理世事过活。
但这想法终归太过理想,往往自己不如主动寻事,事情偏偏撞上门来,就像这赵沛然,性情耿直,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,夫君听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,可一旦搅和进了这漩涡,太后那护短的性子岂是好相与的?
十皇子极会讨太后欢心,这位说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也毫不为过,若真的白衣发配,那老妇人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,皇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,为了公义便寒了太后的心,顾全了太后又坏了公理。
哪怕她远在骊山,都深切的能体会到圣人的左右为难和焦虑,这等心情之下,牵扯进去的人岂能有好果子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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