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晚上的校庆文艺汇演，将青墨一中的校园点燃成了欢乐的海洋。
礼堂里灯火通明，歌舞喧嚣，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躁动。
虞颜和同学们坐在一起观看节目，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角落——萧御一个人坐在阴影里，戴着卫衣帽子，整个人陷在座椅中，与周围的喧闹热烈格格不入，像一座沉默的孤岛。
汇演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结束。人群如潮水般涌出礼堂，兴奋的议论声和笑声充斥在夜晚的空气里。
虞颜本想和林薇一起回教室拿书包，却在混乱的人流中，瞥见萧御独自一人，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——那个废弃的小操场走去。
他的背影在斑驳的灯光和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落寞，甚至带着一丝……颓然的绝望。
鬼使神差地，虞颜跟林薇说了一声，便悄悄跟了上去。
一种莫名的担忧驱使着她，让她无法就这样看着他独自消失在黑暗中。
小操场杂草丛生，几乎无人踏足，只有远处礼堂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和这里死寂的沉默形成诡异对比。
月光清冷，勾勒出锈蚀单杠和破旧篮球架的轮廓，像某种被遗忘的遗迹。
虞颜远远地看到萧御坐在一个生锈的看台台阶上，身影几乎融在浓重的黑暗里。她走近一些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、刺鼻的酒精气味。
他……喝酒了？
虞颜的心一下子揪紧了。
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御，不再是那个冷漠疏离、或者球场上耀眼的存在，更不是图书馆里那个思路清晰的学霸。
此刻的他，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困兽，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破碎气息。
她犹豫着，不知道该不该上前，还是应该默默离开，给他保留这份孤独。
就在这时，萧御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，猛地回过头。
月光下，他的眼睛有些发红，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被侵犯领地的警惕和暴躁。
但在看清是虞颜后，那警惕又迅速消散，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、近乎麻木的疲惫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自嘲？
是你啊。
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随手将手里的易拉罐啤酒放在旁边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
你……你没事吧？
虞颜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，在他下方几级的台阶上停住脚步，夜风吹得她有些冷，她抱紧了手臂。
萧御没有回答，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口手里另一罐没喝完的啤酒，喉结剧烈地滚动着，仿佛要借此浇灭什么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嚣。
过了很久，久到虞颜以为他不会开口，准备默默离开时，他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，笑声干涩而苍凉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今天……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，是我妈的生日。
虞颜安静地听着，没有打断，心脏微微缩紧。
她以前……很爱笑的。
萧御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，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，看到了遥远的、温暖的过去，会给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糖醋排骨，会在我爸出差的时候，偷偷陪我打游戏到半夜，输了还会耍赖……
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恍惚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、真实的弧度。但随即，那点微光在他眼中迅速黯淡下去，被浓重的阴霾和痛苦所取代。
后来，我爸……那个男人，他提到父亲时，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恶，像在说一个陌生人，他在外面有人了。被我妈发现了。
虞颜的心猛地一沉，屏住了呼吸，预感到接下来的沉重。
她哭，她闹，她求他……都没用。
萧御的声音开始微微发抖，握着易拉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，指节捏得咔哒作响，那男人铁了心要离。从那时候起，我妈就……垮了。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，声音变得更加沙哑破碎：抑郁症。严重的时候，连床都下不来，不认识人，不吃饭，甚至会……伤害自己。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，一天天枯萎，眼神空洞得像……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……
一滴温热的液体，毫无预兆地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，迅速隐没在黑暗里。
但他似乎毫无察觉，依旧沉浸在那痛苦的回忆中，肩膀微微塌了下去。
而我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，我只能看着。看着那个家变得支离破碎，看着我妈活得像具行尸走肉……我只能用打架、惹事、考个第一又怎么样……来麻痹自己，来证明我他妈的存在！也许我够坏，够混蛋，那个男人就会有一点愧疚？也许我够优秀，我妈就能高兴一点？……屁！都是狗屁！
他终于转过头，看向虞颜，那双总是藏着桀骜或冷漠的眼睛，此刻被泪水洗过，只剩下赤裸裸的、无处遁形的痛苦、无助和深可见骨的伤痕。
你说……他看着她，像是在问她，又像是在问自己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是不是很可笑？
虞颜站在原地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酸涩得发疼，几乎无法呼吸。
她终于明白，他所有的恶劣、所有的冷漠、所有的玩世不恭，都不过是一层坚硬的、用于自我保护的外壳。
外壳之下，是一个背负着家庭创伤，在痛苦和无力感中疯狂挣扎、却找不到出口的少年。
他的叛逆，他的成绩，都是他对抗绝望的方式。
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，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她只是走上前，默默地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，没有说话，也没有看他，只是安静地陪着他，存在于这片属于他的、悲伤的夜色里。
她伸出手，轻轻地、试探性地，覆在他那只紧紧攥着啤酒罐、微微颤抖的手上。
她的陪伴无声，却像一缕微弱但坚定的光，试图穿透他周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她手心的温度，透过冰冷的金属罐，微弱地传递过去。
这一刻，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视的校霸或学霸。
他只是一个，和她一样，会疼、会哭、会无助的普通人。
萧御的身体僵硬了一下，却没有甩开她的手。
他低下头，更多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生锈的台阶上。
夜风吹过，带来远处校庆最后的欢呼声，更衬得此处的寂静与悲伤深入骨髓。
这个夜晚，这个秘密，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通往萧御内心世界最深处的门。
虞颜知道，有些东西，从这一刻起，彻底不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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