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悦把书诗塞给她的陈皮干捏了捏,扔进嘴里嚼了两下。
“行吧。”她含着渣子说,“没婆母,管家自己来,娶妻当帮手……听着是比顾言洲强。”
她往后一倒,靠在软榻上,手指搭在额头上遮光。
“可这人到底靠不靠谱?别表面规矩,背地里心狠手黑。”
诗画坐在小凳上,翻开手里的账本。
“正好有事要说。”她抬眼,“前两天查顾言洲挪嫁妆的账,顺藤摸瓜碰上一笔旧案——王府采买司贪了三百两官银,层层上报都没动静。结果三天后,整件事被翻出来,主事的直接发配边疆。”
沈悦睁开一只眼:“谁办的?”
“秦淮。”诗画合上账本,“他自个儿调的卷宗,批的折子,连内阁都没打招呼。干净利落,不留尾巴。”
沈悦哼了一声:“还挺能管事。”
知意从门口进来,手里拎着个油纸包。
“我刚从城南茶摊回来。”她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,“跟王府小厮换了两块桂花糕,聊了几句。”
“说什么了?”沈悦问。
“他说靖王每天辰时起,先练半个时辰刀,然后看军报。批完事就关书房门,除非紧急军情,谁都不能进。”知意掰了块糕放进嘴里,“连节礼送哪家,都是他自己写单子,幕僚想插话都被轰出去过。”
沈悦眨了眨眼:“这么清静?”
“不止。”知意咽下糕点,“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。五年了,没纳一个婢女,也没收过外头送的美人。底下人说,王爷见女人多说两句话都嫌累。”
屋里安静了一瞬。
墨情端着药碗进来,脚步轻。
“我托医馆的老大夫查了。”她把药碗放在一边,“靖王每月都去太医院挂号,不是装样子。脉象沉稳,气血足,夜寐深,没虚耗的迹象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一点:“而且……近五年,没有一次开过补肾的方子。”
沈悦猛地坐直了。
“真的?”
墨情点头:“大夫说,这种身子骨,要么常年习武,要么心无杂念。两种他都占了。”
沈悦慢慢躺回去,嘴角翘了翘。
“不纳妾,不听幕僚,自己管钱,还不亏身子……这人是不是有点怪?”
诗画冷笑:“顾言洲也‘正常’,结果呢?娶你是图嫁妆,转头就跟苏婉柔勾搭。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?”
知意点头:“有些人看着正常,其实心里烂透了。秦淮这样,反倒让人安心。”
墨情补了一句:“他去年冬天巡营,有个校尉克扣军粮,当场拔刀砍了人。事后没人敢提,他自请罚俸三个月,还把那校尉家里老母接到京中安置。”
沈悦眯起眼:“杀人还管善后?”
“对。”墨情说,“他不在乎名声,但讨厌欺负人的事。老大夫说,他看病从不催促,穷人来了也坐等,不像别的贵人,眼皮都不抬。”
诗画拍了下膝盖:“这就对了!咱们主子最怕什么?怕嫁过去天天撕扯,怕嫁妆被吞,怕半夜有人敲门要钥匙。”
她一个个数:“秦淮自己管账,不怕别人动钱;不纳妾,不用争宠;不理俗务,不会拿你当棋子联姻;最恨欺负人,绝不会纵容下人欺主。”
知意接上:“他还清净。你不折腾,他就当你不存在。你想吃就吃,想睡就睡,没人管你几点起、穿什么裙子。”
墨情最后说:“身体好,命长,不会拖累你守寡。也不乱来,不会有私生子上门认亲。”
四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。
屋里静了几秒。
沈悦抬起手,晃了晃手指。
“你们……是不是商量好了才来的?”
诗画摇头:“刚才在门口碰上的,谁也没通气。”
知意笑:“我是真觉得这人合适。以前打听贵胄,哪个不是一堆破事?这位倒好,活得颇为清心寡欲。”
墨情淡淡道:“但他不是苦修。他有钱有权,只是不用来压人。”
沈悦盯着房梁,半天没说话。
她忽然问:“他为什么不娶?”
三个人同时沉默。
诗画开口:“有人说他早年有个心上人,死了。也有人说他看透了皇室婚姻,纯粹不想沾。”
知意补充:“我打听过,丽妃当年想给他塞人,他当面拒了。太后劝过一次,他跪了一个时辰,说‘儿臣不堪为人夫’,再没人提。”
墨情低声:“或许……他也不想被算计。”
沈悦笑了。
“所以啊。”她慢悠悠地说,“他挑妻子,不是挑花瓶,是挑省心的。”
“我们主子最省心。”书诗终于开口,“不争权,不管事,嫁妆自己守,吃饭睡觉第一要紧。”
沈悦歪头看她:“你什么时候也信这套了?”
书诗直视她:“我以前不信。但现在信了。你和离之后没哭一场,没骂一句,该吃吃,该睡睡。可你身边的人,全都替你疼。”
她顿了顿:“诗画为了查账熬红了眼,知意为了探消息差点被人抓,墨情天天盯着厨房生怕你中毒。”
“我们不怕你懒。”书诗声音稳,“我们怕你委屈。”
屋子里又静下来。
沈悦把手从额头上拿开,坐起身。
“你们都觉得,他是对的人?”
四个人齐齐点头。
诗画说:“他不惹事,也不怕事。你能躺赢,我们也能歇口气。”
知意说:“他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,我就让他京城里再没一句好话。”
墨情只说了两个字:“护得住。”
书诗最后说:“他不需要你拼命讨好。你只要活着,就好。”
沈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
胖乎乎的,沾着蜜饯的油。
她忽然咧嘴一笑。
“那你们接着查。”她躺回去,重新闭眼,“看看他有没有偷偷养狗,讨厌不讨厌荔枝味。”
诗画翻白眼:“你还挑口味?”
“万一他闻到甜味就头疼呢?”沈悦嘟囔,“我可不想半夜啃糖被赶出房。”
知意笑出声:“我去问问小厮他爱吃什么。”
墨情拿起药碗:“我再让大夫看看他往年病历。”
诗画合上账本:“我去查查他最近有没有突然加俸禄——说不定暗地里养了孩子。”
沈悦哼了一声:“都给我盯紧点。”
她闭着眼,手指轻轻敲着软榻边缘。
“我要嫁,就得嫁个安稳觉。”
屋里没人应声。
但四个人都站着没走。
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不是犹豫,是确认。
这个人,真的可以。
沈悦忽然又睁眼。
“等等。”她盯着门口,“你们说……他会不会其实特别讨厌热闹,连我吃饭吧唧嘴都受不了?”
知意眨眨眼:“那我就去散个谣,说你喜欢安静吃饭,看他反应。”
诗画冷笑:“要是他连这个都管,那就说明他不是清静,是变态。”
墨情淡淡道:“那我下药让他做个梦,梦见你打呼噜。”
沈悦噗嗤笑出来:“你还能让人做梦?”
“不能。”墨情面不改色,“但我能让他醒来觉得像做过。”
沈悦笑得直抖:“行,就这么办。”
她重新闭眼,嘴里咕哝:“反正我不急。”
手指还在轻轻敲。
像在数心跳。
也像在等一个答案。
窗外风过,吹动帘角。
药碗摆在桌上,热气将散未散。
沈悦的呼吸渐渐平稳。
诗画收起账本。
知意捏了捏袖口的桂花糕碎屑。
墨情看了眼药碗,转身要走。
书诗站在原地,最后看了主子一眼。
她没动。
沈悦忽然又开口。
声音很轻。
“要是……他其实也想过安生日子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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