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兆山的“面壁思过”,并没有持续太久。一场从县城里吹来的“新学”之风,很快,就让他找到了一个新的、可以兴风作浪的舞台。
民国新立,百废待兴。孙县长在县城里,大刀阔斧地,开办了一所名为“白鹿书院”的新式学堂。这学堂,不光教“子曰诗云”,更教“声光化电”的格物之学,还从省城请来了先生,教孩子们学洋文,唱洋歌,甚至还有一门“体育课”,教孩子们站队、跑步。
消息传回白鹿滩,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池塘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乡邻们在田间地头,在饭桌炕头,都在议论着这件闻所未闻的新鲜事。
“把娃送去学洋文?那回来,还能认咱们这穷爹娘吗?”
“可我听说,从那新学堂里出来的,官府都抢着要呢!不用考科举,就能直接进公署,当官长!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!”
“唉,谁知道呢。这世道,变得太快了,看不懂,看不懂喽……”
就在这人心摇摆不定、既向往又恐惧的时候,鹿兆山,再一次,站了出来。
他一改往日的阴沉,脸上,挂着一副“与时俱进”的、热忱的笑容。他不再像他父亲那样,只知道威逼利诱,而是学着白家人的样子,挨家挨户地,去“宣传”,去“开导”。
“王大叔,您还犹豫什么呢?”他走进王老汉家的院子,竟还亲手,帮老人把那歪斜的篱笆,给扶正了。“这都民国了!火车都快通到咱们陕西了!还守着那点老黄历,有什么用?我跟您说,我打听过了,这新学堂,教的,都是真本事!以后,咱们的娃,学成出来,要么进洋行,当大买办;要么进公署,当大官长!那不比,守在这穷山沟里,刨一辈子地,强?”
他又话锋一转,看似无意地,叹了一口气,声音里,带着几分“惋惜”。
“唉,可惜啊,咱们是一头热。有的人家,就是看不惯这新事物。我听说啊,白家族长,就对这新学,不怎么感冒。他前几日,还在祠堂里,跟他爹说,‘耕读为本’,老祖宗的规矩,不能丢呢。怕是,不打算让村里的娃,去学那些‘洋玩意儿’,怕把人心,给学野了,不好管了。”
这番话,说得,半真半假,却极具煽动性。
他这是要,把自己,包装成“进步”的代表;把白景琦,塑造成“守旧”的顽固派。他要在这“新”与“旧”的对立中,重新,把被白家夺走的人心和话语权,给争回来!
果然,他的这番“舆论战”,起了效果。
一些原本就属于“鹿派”的乡邻,立刻,就开始跟着摇旗呐喊。
“就是!还是兆山当家的,看得远!脑子活!”
“白家族长,是好。就是,太年轻,也太老派了。这都民国了,还抱着那本破农书不放,能有什么大出息?”
就连一些中立的乡邻,心里,也开始犯起了嘀-咕。他们看着白家那边,迟迟没有动静,也开始觉得,鹿兆山说的,或许,有几分道理。毕竟,谁不盼着自家孩子,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呢?
然而,就在这股子风言风语,愈演愈烈,甚至已经有几户人家,开始跟着鹿兆山,商议着要“抱团”去县城报名的时候。
白景琦,出手了。
他没有去跟鹿兆山,争辩什么“新学”与“旧学”的大道理。
他只是,在祠堂的门口,支起了一张更气派的、铺着红布的长条桌,挂上了一块更大的木牌。
木牌上,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:“白鹿村赴县城新学公费报名处”。
“公费”二字,用朱砂笔,写得格外醒目。
然后,他便亲自,带着周秀才和鹿显宗,坐镇在那里,为所有愿意送孩子去新学的乡邻,办理入学手续。
“各位乡亲!”他的声音,盖过了所有的议论,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力量,“我知道,大家伙儿,心里有顾虑。怕娃去了县城,吃住没人照应;怕,这新学的门槛,太高,束修太贵,咱们进不去,也供不起!”
“大家放心!”他一拍胸脯,声音,掷地有声,“这事,我白景琦,给你们,兜底了!”
“从今天起,凡我白鹿村的子弟,去县城读书,都由我白家,统一安排!在县城里,我托我爹的老关系,已经给你们,租下了一个三进的大院子,请了专人,照顾孩子们的吃喝!每日里,由周先生的侄儿周平,亲自接送,保证,出不了半点差错!”
“至于那入学的手续,更是不用愁!我已经,跟孙县长,说好了!凡我白鹿村去的娃,一律,免试入学!所有的报名、注册,都由我白家,派人,统一办理!”
“最要紧的!”他加重了语气,“这束修,大伙儿,也不用愁!我提议,从村里的公仓,每年,拨出三十两银子,作为‘助学金’!凡是愿意去、且用心向学的,这第一年的束修,都由公中,给出了!以后,谁要是学得好,考得好,这公仓,就一直,供下去!”
这番话,像一颗颗炸雷,在人群中,炸响了!
不光是管接送,管住宿,管报名,竟然,还管学费!
这已经不是“支持”了,这简直就是,把上学的路,都给铺到了床底下!
祠堂门口,瞬间,就排起了长龙。
就连那个,前几天还在跟着鹿兆山,起哄的“鹿派”族亲李婶,也红着脸,拉着自家的娃,挤了过来。
“族……族长……俺……俺家这娃,也能……也能报吗?”
“能!怎么不能?”白景琦笑了,他亲自,接过那孩子的手,在他的报名册上,写下了名字。“只要是白鹿村的娃,想上进,我白景琦,都支持!不分姓白,还是姓鹿!”
鹿兆山站在远处,看着那片热闹的、充满了感激和信任的人群,看着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天的“舆-论优势”,就这么被白景琦,轻而易举地,用更实在、也更无法拒绝的“银子”,给化解于无形。
他的脸,一阵青,一阵白,像是开了个染坊。
他知道,自己,又输了。在“玩人心”这门学问上,他跟他那个只会用蛮力的爹,一样,都还嫩得很。
他灰溜溜地,回了家,把自己,关进了屋里。
当晚,他却又一次,悄悄地,溜了出去。
他找到了县城里,一个出了名的地痞无赖,王三。此人,平日里,专做些替人收账、砸场子的脏活。
鹿兆山将五两银子,拍在了王三的面前。
“三哥,”他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,“帮我,办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明天,你去,白鹿村祠堂门口,给我,砸个场子。那里,有个姓白的,在办什么‘报名处’。你去了,不用伤人,就把他的桌子,给我掀了!把他的名册,给我撕了!动静,越大越好!”
“只要,能让那姓白的,在全村人面前,丢尽了脸。这钱,就不是问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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