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鹿渠边挖出祥瑞石碑的消息，像一阵燎原的野火，迅速传遍了整个白鹿滩。乡邻们奔走相告，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。就连邻村的人，都跑来看热闹，围着那块古朴的石碑啧啧称奇，把白鹿滩的祖坟都夸上了天。
这股子热闹劲儿，传到鹿家大院，就变成了扎在心尖上的一根根毒刺。
鹿三位拄着拐杖，站在自家院门口，远远地望着白鹿渠边那片黑压压的人群，听着风中传来的阵阵欢呼，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。
“爹，你看那姓白的，真是走了狗屎运！”鹿承祖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道，“挖条破渠，都能让他挖出个宝贝来！现在全村人都把他当活神仙供着了，说他是什么文曲星下凡，能给白鹿滩带来福气。这祥瑞，明明是出在咱们白鹿滩的地界上，凭什么让他白家独占了这份功劳？”
鹿三位没说话，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，闪烁着贪婪和嫉妒交织的光。祥瑞，福气。这两个词，对他这个斗了一辈子，却在暮年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来说，有着致命的诱惑。他觉得，鹿家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，就是因为气运都跑到白家那边去了。要是能把这块代表着祥瑞的石碑弄到手，或许……或许就能把鹿家失去的气运，再给夺回来。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在他心里疯长。
第二天一早，他便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服，领着鹿承祖和几个家丁，也“看热闹”似的，晃悠到了渠边。
此时，白煜田正领着几个石匠，准备给那块石碑砌一个坚固的石台基座。
“白先生，真是可喜可贺啊！”鹿三位一反常态，脸上挤出几分笑容，主动上前打招呼。“咱们白鹿滩能出此等祥瑞，全托了白先生的福气啊。”
白煜田停下手里的活计，平静地看着他：“鹿老爷言重了。这是白鹿滩所有乡亲们的福气，不是我白某一人的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。”鹿三位话锋一转，指着那块石碑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，“但这石碑，既然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，就该有个归属。我琢磨着，这石碑是在咱们鹿家地界附近挖出来的，理应由我们鹿家请回去，好生供奉在祠堂里，日夜焚香，才能显出咱们对神鹿的敬意。放在这荒郊野地的渠边上，日晒雨淋，岂不是亵渎了神灵？”
他这话一出口，周围的乡邻们都愣住了，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。
“鹿老三，你还要不要脸？这石碑明明是在大伙儿一起挖的渠里发现的，咋就成了你鹿家的了？”王老汉第一个就站出来反驳。
“就是！这石碑是咱们白鹿滩的祥瑞，就该立在这里，护佑着咱们这条渠，护佑着咱们所有的田地！”
鹿承祖见状，立刻帮腔道：“怎么就不是我家的了？这整片白鹿滩，最早就是我鹿家先占下的！这地里长出来的东西，挖出来的宝贝，自然都该归我们鹿家！”
眼看就要吵起来，白煜田抬了抬手，示意众人安静。他走到鹿三位面前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鹿老爷子，咱们还是一样，凡事都讲个理字。你说这石碑是在你鹿家地界附近挖的，这话不假。但‘附近’，终归不是‘里面’。这石碑出土的地方，是公共的滩地，是咱们几十号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。按朝廷的法度，无主之地挖出的无主之物，当归地方公有。这石碑，是属于白鹿滩全体乡邻的，而不是属于哪一家的。”
他又指着那条已经初具雏形的水渠，接着说：“至于供奉，我想，没有什么比让这块石碑，亲眼看着这渠里的水，流进千家万户的田里，更能告慰神鹿之灵的了。让乡亲们都吃上饱饭，这才是最大的敬意。”
他这番话，说得在情在理，既占了“法”，又占了“理”，还占了“人心”。乡邻们听了，都纷纷点头称是，看向鹿家父子的眼神里，充满了鄙夷。
鹿三位被驳得哑口无言。他知道，明着抢，是抢不成了。他眼珠子一转，又生一计，脸上重新堆起笑容：“白先生说得是，是我糊涂了。既然石碑是公有的，那我们鹿家，作为白鹿滩的一份子，也该为供奉神鹿出点力。这样吧，这砌台基的活，就由我们鹿家包了，工钱和石料，都算我们鹿家的！”
他这是想通过出钱出力的法-式，把这祥瑞跟鹿家强行捆绑在一起。
白煜田却笑了笑，摆了摆手：“多谢鹿老爷好意。只是这台基，乡亲们已经自发捐了石料，出力的人也够了，就不劳烦鹿家破费了。心意到了就行。”
软的硬的，都被白煜田给挡了回来。鹿三位一张老脸涨得像块紫茄子，再也待不下去，只能恨恨地一跺脚，带着儿子和家丁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他虽然人走了，心里的念头却没断。回到家，他立刻让管家取来笔墨纸砚和一块上好的朱砂，亲自在纸上临摹那石碑上的“白鹿”二字。他写得极其认真，一笔一画，都力求与原碑上的字迹分毫不差。
写好之后，他让管家找来最好的刻工，把这两个字，原样拓刻在了一块金丝楠木的牌匾上。牌匾做好后，他便敲锣打鼓地，将这块写着“白鹿”二字的牌匾，高高地挂在了自家大院的正门门楣上。那模样，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，他鹿家，才是这白鹿祥瑞的正统继承人。
白鹿渠的工程，在乡邻们高涨的热情中，飞速地推进着。眼看着就要挖到南坡地，与各家的田垄连接起来了。
就在这节骨眼上，天公却不作美了。
接连几天，天上都阴沉沉的，乌云像是铅块一样，低低地压在人的头顶。这天半夜，一声惊雷炸响，紧接着，瓢泼大*雨就从天上倾泻了下来。那雨下得又急又猛，像是天河决了口，整个白鹿滩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里。
雨，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渐渐停歇。
白煜田心里记挂着渠堤，雨一停，就披着蓑衣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工地赶去。还没走到，就看到王老汉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，脸上满是焦急。
“白先生！不好了！渠……渠堤垮了！”
白煜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连忙加快了脚步。赶到工地一看，他的心，瞬间就沉到了底。
只见那段刚刚修好、靠近鹿家地界的渠堤，因为经不住暴雨的冲刷，已经塌方了近十丈长的一段。浑浊的泥水，正从豁口处倒灌进渠里，将好不容易挖好的渠底，又淤积了起来。
鹿家大院里，鹿承祖正隔着窗户，幸灾乐祸地看着远处那段垮塌的渠堤。他对正在喝茶的鹿三位说：“爹，你看，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！都不让那姓白的把渠挖成！这下好了，塌了这么长一段，我看他们怎么修！”
鹿三位端着茶碗，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。可他还没笑完，就听见院外传来管家惊慌失措的喊声。
“老爷！少爷！不好了！咱们……咱们家地头那边的田埂，也快被水冲垮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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