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晚膳，果然摆在了翊坤宫。
消息传来，翊坤宫上下顿时忙碌起来，却又不敢显得过于喧哗，一切都在一种压抑的紧张中有序进行。
周嬷嬷亲自盯着小厨房，颂芝带着宫女重新布置正殿，熏上皇帝惯用的、清雅的龙涎香。
年世兰褪去了白日里厚重的皇贵妃吉服，换上一身较为家常的湖蓝色绣折枝玉兰锦缎常服，乌发松松挽起，只簪一支碧玉簪，略施粉黛，力求显得温婉而不失体统。她确实亲自去了小厨房，看着厨娘将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莼菜处理好，又亲手调了羹汤的滋味。
只是无人知晓，在她低头尝味的那瞬间，袖中指尖弹入的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，迅速融化在滚热的羹汤中。
那并非毒药，而是她早年从兄长处得来的、能极大增强食物本身气味、并能与某些特定药物产生微弱反应的西域秘药。
若皇帝日常所用的香料或饮食中已被人动了手脚，这点东西，或能让其痕迹在短时间内变得明显一些。
风险极大，但她必须一试。她不能直接检查皇帝的饮食熏香，只能用这种迂回而危险的方式，进行一场豪赌。
华灯初上，皇帝驾临。他神色间带着一丝朝务劳累后的疲惫，但看到迎出来的年世兰和殿内温馨的布置，脸上还是露出了些许舒缓的笑意。
“臣妾恭迎皇上。”年世兰依礼相迎，笑容温婉。
“起来吧。”皇帝亲手扶起她，触到她指尖微凉，不由道，“手怎么这样凉？可是又忙着伺候弘晟，没顾上自己？”
“臣妾不冷。”年世兰顺势引他入座，“能伺候皇上和阿哥，是臣妾的福分。”
晚膳一道道呈上。年世兰侍立在侧，亲自布菜盛汤，动作优雅流畅。她将那道莼菜羹放在皇帝手边，柔声道：“皇上尝尝这莼羹，臣妾记得皇上南巡时曾赞过此物清甜滑嫩，今早内务府恰好送了些新鲜的来，臣妾便想着做给皇上尝尝。”
皇帝颔首，舀起一勺送入口中，细细品味，点头道：“嗯，确是江南的味道。世兰有心了。”
年世兰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，又看似不经意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。殿内熏香清雅，羹汤鲜美，并无任何异常气味。皇帝用餐的姿态也并无不适。
难道……自己猜错了？安陵容的目标并非皇帝？还是那药性并非通过饮食？
她心下稍安，却又不敢完全放松。
用膳期间，皇帝问了些六宫事务，年世兰一一谨慎回禀，只挑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来说，语气平和公允，绝不搬弄是非，也不显丝毫跋扈。皇帝听着，面上渐露满意之色。
“你将后宫打理得很好，朕心甚慰。”皇帝放下筷子，擦了擦手，“如今后宫安宁，朕也能少操些心。”
“能为皇上分忧，是臣妾本分。”年世兰谦逊道，又为他斟了杯热茶，“只是臣妾年轻，许多事还需皇上和太后时时提点。”
皇帝接过茶盏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，忽然道：“朕听闻，你近日常去碎玉轩探病？”
年世兰心中一跳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是。莞妹妹病了些时日，总不见大好，臣妾心中担忧。且她言语间似有心结，郁郁寡欢，臣妾想着多去宽慰宽慰，或许于病情有益。”她巧妙地将“刺探”转化为“关怀”。
皇帝沉默片刻，叹道：“她身子一向弱，又经历了……许多事，难免多思多虑。你多去看看也好。”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，似乎已对甄嬛淡了许多。
“是。”年世兰应道，心中却想，皇帝对甄嬛这看似平淡的态度，是否也是一种保护？他是否……也察觉到了什么？
又闲话了几句，皇帝似有些倦怠，揉了揉额角。
年世兰见状，关切道：“皇上可是累了？要不臣妾伺候您早些歇息？”
皇帝摆摆手：“无妨，批了一下午折子，有些头昏罢了。”他说着，又深吸了一口气，微微蹙眉，“朕记得你宫里往日用的苏合香清雅宜人，今日这龙涎香，似乎……格外浓郁些？”
年世兰心中猛地一凛！来了！
她面上露出些许惶恐：“臣妾惶恐！可是这香不合皇上心意？臣妾是想着皇上惯用此香，才特意让她们熏上的……或许是今日新开的香料，味道还未散匀？”她说着，连忙示意颂芝，“快去将香熄了，开窗通通风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皇帝叫住颂芝，“或许是朕闻错了。”他又吸了吸鼻子，眉头却皱得更紧，“奇怪……朕怎么觉得……这香里似乎混了一丝……极淡的甜腥气？像是……血竭的味道？”
血竭？！年世兰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！血竭是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，但其气味特殊，绝非龙涎香该有的！而且，血竭若与某些药物混合，经由长期熏香吸入，可慢慢损伤心肺！
难道……皇帝日常所用的龙涎香，真的被人动了手脚？！而自己方才加入羹汤中的药粉，增强了这异常气味的散发，才让皇帝有所察觉？！
“血竭？”年世兰脸上血色尽褪，显得惊骇万分，“这怎么可能？龙涎香乃是御用之物，由内务府统一配制供奉，怎会混入血竭？定是……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，或是香受了潮，变了气味？”她立刻跪下行礼，“臣妾失察，竟让此等污浊之气惊扰圣驾，请皇上恕罪！”
皇帝看着她吓得苍白的脸，眼中的疑虑稍稍散去，伸手扶起她：“不干你的事。是朕近来嗅觉似乎异常灵敏了些，许是错觉。”他虽如此说，但眉宇间的疑云却未散去。
帝王多疑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，便会生根发芽。
“苏培盛。”皇帝沉声道。
一直垂手侍立在殿外的苏培盛立刻躬身进来：“奴才在。”
“去查查，近日朕所用的龙涎香，是哪个奴才负责调配看管的。将所有的香都封存起来，交给太医查验。”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却带着冰冷的寒意。
“嗻！”苏培盛心头一颤，连忙应下，快步退了出去。
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
年世兰心中狂跳，既有后怕，也有一种计划得逞的冰冷兴奋。她成功了！她成功地引起了皇帝的怀疑！虽然冒险，但这步棋走对了！
她重新为皇帝斟上热茶，声音依旧带着惶恐：“皇上……龙体要紧，若觉得不适，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？”
皇帝接过茶盏，却没有喝，目光幽深地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良久，他才缓缓道：“朕无妨。或许是近日太过劳累。”他站起身，“时辰不早了，朕还有些奏折未看完，便先回养心殿了。你早些歇着。”
“是，臣妾恭送皇上。”年世兰连忙起身相送。
皇帝走到门口，脚步顿了一下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眼神复杂难辨：“世兰，如今这后宫，朕能倚重的，也只有你了。好生看顾着，也……好生看顾自己和孩子。”
这话，似嘱咐，似警告，又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。
年世兰心中一颤，垂首道：“臣妾明白。”
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。
年世兰独立殿门许久，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，才缓缓转身。
“娘娘……”周嬷嬷和颂芝上前，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。
“无事。”年世兰摆摆手，声音有些发虚，“按计划进行。让我们的人，盯着内务府查香的人，有任何消息，立刻回报。”
“是。”
这一夜，养心殿和翊坤宫的灯，都亮至很晚。
一场围绕着御用熏香的暗查，在夜色中悄然展开。
而年世兰知道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真正的风暴，或许即将来临。
她必须做好准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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