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来风龙特瓦林不久,一批批加盖风王印章的文件如流水般淹没了蒙德高层的办公桌,西风骑士团麾下的一座座办公楼彻夜灯火通明,人们一边往嘴里猛灌从枫丹那边引进的新兴饮料“咖啡”,一边在纸上沉默地书写。唰唰声此起彼伏,像是一场没有指挥的交响乐。
在紧锣密鼓的节奏之中,骑士团迅速召集了数次涉及幻想神术、数学、通讯、记忆、建筑等领域人才的筛选,被选中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,他们签下极为严苛的保密条约,辞别接下高额补贴的家人,不约而同地在某一个时刻消失,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再也没有出现。
神殿的门扉再度紧闭了,这回,就连雷穆斯等神明和风精灵也见不到迭卡拉庇安了。她像是彻底沉入了神殿的最深处,连半分气息都不再外泄。那扇曾经象征着自由与开放的神殿大门,如今被无形的风墙封锁,连最敏锐的感知也无法穿透。只有偶尔从门缝中逸散出的微弱风元素波动,才让人确信——她还在里面。
“迭卡拉庇安大人……”
风精灵们时不时便会来到神殿外,它们轻盈的身影在风中摇曳,它们的呼唤在风中盘旋,却始终得不到神明的回应。
除去那些“失踪”的专家,没有人知道迭卡拉庇安在做什么。
这段时间,温迪的心情非常不美妙。
原因之一,是迭卡拉庇安的沉寂。
原因之二,则是……
少年。
活过了两百多岁高龄的少年已经远远超越了蒙德人的平均寿命,看着少年在许多蒙德人都已经死亡的年纪,仍然可以精神满满地参与各项工作,温迪有时候也会觉得,少年或许和劳伦斯一样,早已被死亡遗忘。
然而,像劳伦斯那样的特例仅是少数。
在少年二百五十岁生日的那天,他像很多即将步入死亡的蒙德人一样,开始了忘却。
起初,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细节。他会站在厨房里,忘了自己要拿什么;会中断与温迪的交谈,因为想不起刚刚说到哪里;甚至会有一瞬间的茫然,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双手,仿佛不认识它们的主人。
温迪将这些看在眼里,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每一次少年的停顿与迟疑,都让那只手收得更紧一分。它试图冲淡这份不安,但少年眼中的迷茫却像蒙德的晨雾,越来越浓烈。
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,”某日,少年难得清醒,他与温迪一同站在高处,眺望天上的流云,“梦里的我不是地脉医生、没有遇见老师;梦里的蒙德也没有如今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,大家被困在高高的墙里,怎样都见不到天空。”
他顿了顿,才继续道:“梦的最后,我看见,人们拿起武器、指向最高的建筑,他们前仆后继地牺牲,终于反抗了那位将他们困死的王者,但……”
他低下头,又陷入了茫然的状态,温迪耐心地等待,直到他的神思回归,才上前拥抱他,告诉他:“那只是一个梦。真实的你有朋友、有师父、有家园,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。”
“说的也是,那只是个梦而已。”
他笑了笑,半晌,才感慨道:“不用像梦里一样用生命抗争、能出生在这样美好的蒙德、认识了你和迭卡拉庇安大人……这样的生活,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是啊,”温迪的声音颤抖着,“能认识你,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温迪,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。”
从依然在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近旁,少年捧起了一束温暖的光。
那是源自夜神的馈赠,被纳塔人称之为古名之物。它被少年移入风精灵的身体,为风的孩子带来了……突破生命界限所需要的一切。
共生的“阿尼玛”在风之子的身躯之中生根,与原本就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微风相连。好似游鱼终于回到了水中,它竟比在少年身躯之中时还要活跃。
如果说,劳伦斯是教会温迪“相遇”与“相伴”的人,那么少年便是教会温迪何为“离别”之人。
他轻轻抱了抱它:“温迪,再见。”
“……再见。”
而后,在逼近的晨光之中,少年的身形便渐渐消散了。
轮廓从边缘开始模糊,化作无数细碎的、闪烁着微光的粒子,如同飞起的蒲公英,又像是融入晨雾的星尘,他随着西风逝去,带起一群被惊到的萤火虫,落下一场无声的金色细雨。
每一道光点,都是一块记忆的碎片。它们落在温迪的身躯之上,风精灵便看到了少年曾经的模样。
从出生到成长,从学艺到实践,他的一生简单而幸福。
当最后一点光芒也隐入天际,微风却依然在吹拂。温迪闭上眼,恍然觉得,自己的灵魂似乎也被撕扯,随着少年一同而去了。
“我……”
流风逐渐将它的身躯囊括在内,有什么无比脆弱、却也无比坚强的事物,于晨光之中破茧。
咔哒。
那是骨骼生长的声音。
痛苦与回忆交织,撕裂与重塑并存。它仿佛在经历一场漫长的、从灵魂到肉体的洗礼。当最后一缕风也融入它的身体,那层无形的茧终于破裂。
“它”终于成为了“他”。
思念的具现,令风精灵走向生命的下一个层次,他开始成为……
“……”
那把曾经由迭卡拉庇安赠予的小琴,也随着主人身躯的变化而变化,它再度被拾起,拨响了琴弦。
拥有了与少年近似的样貌,风精灵弹响了少年最爱听的曲调。风应声而来,冥冥之中,似乎有谁人笑着冲他挥手,说要先行一步离去,前往无忧的乐园。
乐曲终了,温迪抱起小琴,飞到雪山神殿跟前。感受着熟悉的风元素,他缩了缩身体,像曾经无数次一样,枕着永远不会向他露出锋芒的凛风,安静地阖上了双眼。
迭卡拉庇安大人。
我想见您,想告诉您……我又迎来了一次离别。
但这一次,我有好好说“再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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