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铁柱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箱，跟在陆峰身后。
他实在是憋不住了。
“峰哥，我还是想不明白。”王铁柱瓮声瓮气地开口，脸上满是纠结，“三十多块钱啊，就换了这十一瓶酒，都能买小半头猪了。咱买它干啥呀？这玩意儿又不顶饿。”
在王铁柱朴素的观念里，钱就该换成粮食，换成布，换成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东西。
这酒，喝一口就没了，太虚了。
陆峰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看着一脸憨厚的王铁柱。
“铁柱，这些酒，都是给你买的。也不是给你买的。”
“啊？”王铁柱的眼睛瞪得溜圆。
陆峰从木箱里拿出一瓶茅台，“这一瓶，你拿回去，给你爹。就说是你孝敬他的，让他留着过年喝。”
王铁柱捧着箱子，手足无措。“不是，峰哥，我爹他喝惯了小烧，不用喝这么好的酒。”
陆峰看着他，把那瓶酒又放了回去：“拿着吧。老爷子辛苦一辈子了，喝口好酒，心里舒坦，咱们尽孝要趁早。”
王铁柱捧着那瓶沉甸甸的酒，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。
“至于剩下的这十瓶。”陆峰指着箱子，表情变得很认真，“你记住了，从今天起，这十瓶酒，你一滴都不能喝，也不能卖，更不能送人。你得找个最稳妥的地方，把它们藏好，藏得严严实实的，谁都不能告诉。”
王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，下意识地点头。
“你就把它们当成传家宝，留着，将来给你儿子，再让你儿子传给他儿子。”陆峰不容辩驳的说，“告诉你孙子，让他最少，最少要等到2025年再打开这个箱子。到时候，他是自己有本事喝掉，还是拿去卖了换钱，咱们就不管了。”
“二……二零二五年？”王铁柱彻底蒙了，这个年份对他来说，比天上的星星还遥远。
他瞪着眼珠子算，半天也没算明白那是猴年马月。
“为啥是2025年啊，峰哥？”
“你不用管为什么。”陆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就告诉你孙子，这是他陆爷爷，送给他们家的第一份礼物。记住就行了。”
王铁柱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，但他没有再问。
在他心里，早就形成了一个铁律：听不懂的，照着峰哥说的做，准没错！
“好！峰哥，俺记住了！”他掂了掂箱子，“俺回去就拿油布把箱子包上，藏俺家菜窖里！谁也找不着！”
陆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两人说着，已经到了县国营畜牧站的大门口。
站内有几排红砖瓦房，墙皮有些剥落，院子里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，聚在一起抽着烟，聊着天，神情懒散，对进来的陆峰和王铁柱看都懒得看一眼。
整个畜牧站都弥漫着一股无所事事的陈旧气息。
两人刚走进院子，就听到一阵刺耳的争吵声从不远处的饲料发放处传来。
“我说不行就是不行！好的精饲料都是有指标的，你一个……”一个尖利的声音刻意拖长了调子，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。
陆峰抬眼望去。
只见三四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，正围着一个戴眼镜的文弱青年。
那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，身体单薄，脸上倒是倔强。
“同志，我是按照规定来买饲料的，凭什么不卖给我？”青年说得有理有据，“你们这是歧视，我要向站长反映！”
“反映？你去啊！”领头的那个男人，一脸横肉，下巴上全是胡茬子，他轻蔑地吐了口唾沫，“就你这家庭成分，站长见不见你都两说呢！还想买精饲料？给你这些玉米糠和麸皮，都是可怜你！”
“就是！别给脸不要脸！”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。
青年被气得脸颊涨红，胸口剧烈起伏，握紧了拳头，却又显得那么势单力薄。
陆峰看着这一幕，脚步停了下来。
他最见不得这种仗着一点小权，就肆意欺凌弱小的人。
于是走了过去。
“同志，国营单位，开门做生意，什么时候开始看人下菜碟了？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。
那个领头的横肉男上下打量着陆峰，看他一身素衣，旁边还跟着个铁塔似的壮汉，以为是来找茬的。
“你谁啊？管闲事管到我们畜牧站来了？”
“我就是个来买东西的顾客。”陆峰平静地说，“我就想问问，国家哪条规定说了，买饲料还要看家庭成分？”
横肉男被噎了一下，脸上挂不住了。
“老子今天就不卖给他，怎么了？你还想替他出头？”
他说着，恼羞成怒地伸出手，就想来推搡陆峰的肩膀。
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，就再也前进不了分毫。
陆峰后发先至，手如铁钳扣住了他的腕子。
只听“咔”的一声轻响，横肉男一声杀猪般的嚎叫，他的整条胳膊被一股巧劲拧到了身后，整个人被压得跪倒在地，脸都憋得通红。
旁边几个准备看热闹的工作人员，一下子都傻了眼。
王铁柱放下酒箱，往前跨了一步，小山般站在陆峰身后，活动了一下手腕，骨节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。
那几个工作人员吓得一哆嗦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，再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。
陆峰松开手，扔垃圾一样把横肉男甩到一边。
转身走向那个还愣在原地的眼镜青年。
“同志，你好，我叫陆峰，靠山屯的。我们村打算办个养猪场，想来买点种猪和饲料。”
眼镜青年这才回过神来，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，有些拘谨地说道：“你，你好。我叫赵援朝。”
“赵同志，看你是懂行的，想向你请教一下。”陆峰没有绕圈子，直接切入正题，“我们村打算买几头种猪和母猪回来，打个底子。但我们都是外行，只知道喂猪草和泔水。想问问你，要让母猪养好膘，还能多下崽，下好崽，这饲料上有什么讲究？光靠那些东西怕是不行吧？”
赵援朝愣了一下，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羞辱中完全回过神来。
但当他听到”饲料上有什么讲究“时，赵援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之前那副受人欺负的文弱模样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人士特有的自信和光彩。
“您问到点子上了！”赵援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，语速都快了几分，“光喂猪草和泔水，那是养肉猪的懒法子，养种猪绝对不行！营养跟不上，母猪怀不上，怀上了也容易流产，就算生下来，小猪仔也又瘦又弱，活不了几头！”
他向前走了一步，几乎忘了周围还有那些地头蛇。
“关键是蛋白质和微量元素的补充！特别是母猪在配种前和怀孕期间，光靠玉米面、麸皮是不够的，必须得加豆粕，有条件的话还得加鱼粉和骨粉。而且不同阶段，配比完全不一样！比如配种前要催情，要增加精料；怀孕后期要保胎，又要多加青饲料防止便秘……”
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和操作细节，条理清晰，精准无比。
陆峰安静地听着，不住地点头。
他知道，自己找对人了。
“赵同志，你住在哪？以后养猪要是有不懂的地方，我能去找你问问吗？”
“我就住在县里的知青点。”赵援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，“随时都可以。”
问到了地址，陆峰便带着王铁柱，朝猪圈的方向走去。
他们身后，那个被制服的横肉男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。
他捂着自己还在发疼的手腕，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援朝。
他不敢找陆峰的麻烦，只能把所有的怨气，都撒在那个无权无势的“软柿子”身上。
他拉住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同伙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：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！去，把公社猪圈里那头快死的病猪仔弄死，就赖在这小子头上，说他胡给猪喂，喂错了料才害死的！”
那个同伙眼睛一转，立刻领会了意图，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。
他点了点头，悄无声息地脱离人群，朝着猪圈最偏僻的角落溜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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