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部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,灯芯被陆小龙用匕首尖轻轻挑动了一下,爆出几个细小的火花,将墙上他那道被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搅得一阵晃动。已经是后半夜,营区死寂,只有远处哨塔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,以及丛林深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,更添几分寒意。
桌上摊开着那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,墨迹未干,是陆小龙用从岩坎教官那里学来的、一丝不苟的工整字迹记录的。每一行,每一个词,都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破这热带夜晚闷热的假象,露出底下溃烂的脓疮。
“后勤腐败…军饷克扣…物资倒卖…走私疑云…”
“纪律涣散…酗酒成风…武器保养恶劣…训练废弛…”
“军官渎职…拉帮结派…士气低落…怨声载道…”
问题之多,之深,之触目惊心,远超他最初的想象。这根本不是一支军队,这是一个被蛀空了的、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空壳。士兵们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军官们脑满肠肥,心思活络。维系着这个空壳不立刻散架的,不是信仰,不是纪律,甚至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惯性,以及那点微薄到可怜、还时常被克扣的口粮。
陆小龙闭上眼,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。白天的景象一幕幕在脑中闪回:食堂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发硬的杂粮馒头;营房里污浊的空气和随意堆放的个人物品,甚至枕头下露出的子弹;军械库里锈迹斑斑、保养恶劣的枪支;训练场上那些跑几步就气喘吁吁、动作变形的士兵;还有那几个连长、排长,面对自己时那表面恭敬、眼底却藏着不屑和算计的眼神……
尤其是那个负责后勤的副营长,貌丁。
想到这个名字,陆小龙紧闭的眼皮下,眼球微微动了一下。白天他去查看仓库时,貌丁那张油光满面、堆满虚假热情的笑脸,以及那看似殷勤、实则处处透着敷衍和阻挠的举止,让人极不舒服。他身上的军装料子明显比普通军官要好,手指上虽然没戴戒指,但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,透着养尊处优的痕迹。他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心腹,眼神飘忽,不像军人,倒像是市井里的帮闲。
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,营长!”貌丁当时搓着手,唉声叹气,“上面拨下来的就这么多,层层过手,到咱们这儿还能剩多少?能保证兄弟们不饿肚子,我已经是绞尽脑汁了……”
这话,和炊事班长说的如出一辙。是事先串通好的说辞,还是这已经成为营地里人尽皆知、心照不宣的“真相”?
陆小龙猛地睁开眼,目光锐利如刀,落在笔记本上“副营长貌丁”这几个字周围被他无意识画出的几个圈上。
拿谁开刀?
这个问题,从他站在土台上,看着那群散漫的士兵集合时,就已经在他心里盘旋。立威,是必须的。但立威不是滥杀,不是 indiscriminate(无差别)的震慑。需要找一个合适的“典型”。这个典型,必须满足几个条件:
第一, 地位足够高。杀一只鸡儆猴,如果鸡太小,猴子根本不会怕。必须是一个有分量的角色,才能产生足够的冲击力,让所有观望者,尤其是那些中层军官,感受到切肤之痛和真实的威胁。
第二, 罪证相对确凿,至少是容易查证。不能是莫须有的罪名,否则难以服众,反而可能引发反弹。最好是其劣迹早已引起公愤,只是以往无人敢管,积怨已深。
第三, 动他引起的连锁反应要相对可控。不能是那种盘根错节、一动就可能牵扯出整个利益网络、导致部队瞬间崩溃的核心人物。现在根基未稳,还经不起太大的动荡。
第四, ideally(理想情况下),这个目标最好还能带有某种“象征意义”,比如,是旧有腐败体系的代表,是士兵们敢怒不敢言的焦点。扳倒他,不仅能立威,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收拢底层士兵的心。
他的目光在脑海中掠过几个候选者。
一连长老林?是个兵痞,作风粗鲁,带兵只知道打骂,他那个连队士气最低落。但他似乎只是无能,贪腐方面迹象不明显,动他意义不大,可能反而让其他军官觉得新营长只会挑软柿子捏。
二连长?看起来比较滑头,和貌丁走得颇近,可能也参与了一些勾当。但他职位稍低,震慑力不够。
几个排长?分量太轻,如同拍死一只蚊子。
那么,只剩下……副营长貌丁了。
陆小龙的手指,轻轻点在了“貌丁”的名字上。
地位足够:营级副职,仅次于自己这个主官,是名副其实的“高级军官”。动他,足以让全营上下震动。
罪证方面:后勤这一块,是腐败的重灾区,也是最容易抓把柄的地方。粮食、军饷、物资,每一笔账目都可能有问题。士兵们吃得猪狗不如,怨气最大的就是后勤补给。而且,貌丁是梭温父亲的远亲……梭温!那个在军校就与自己结怨的军官子弟!动貌丁,某种意义上,也是向梭温及其背后的势力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:这里现在是我陆小龙说了算,以前的那套关系网,不好使了!
连锁反应:貌丁显然经营已久,有自己的小圈子。动他,肯定会引起其党羽的恐慌和反扑。但比起直接动可能牵扯更广的、与更高层有联系的势力,貌丁似乎是一个相对“独立”的毒瘤。切除他,会痛,但应该不至于致命。
象征意义:貌丁掌管后勤,直接关系到每个士兵的肚皮。拿下他,追回被克扣的粮饷,改善伙食,最能直接赢得底层士兵的支持。这不仅是立威,更是“施恩”。
风险呢?
风险就在于,貌丁和梭温家族的关系。梭温的父亲在司令部是实权人物,动了他的远亲,等于直接打了他的脸。这会给自己未来在SNLA的发展埋下巨大的隐患。波岩司令虽然赏识自己,但会为了一个刚刚提拔的营长,去硬扛梭温父亲这样的地头蛇吗?
陆小龙的眉头深深锁起。他想起了岩坎教官的告诫:“司令部派系复杂,行事要谨慎。”也想起了波岩司令那意味深长的目光。
但是,如果不动呢?任由貌丁这样的人继续腐蚀这支本已孱弱的部队?那么自己这个营长就是个笑话,永远无法真正掌握这支军队,更别提带着他们去打仗、去复仇了。最终的结果,要么是被敌人消灭,要么是被内部蛀空。
“乱世用重典,沉疴下猛药。”陆小龙低声自语,这是他从某本历史书上看来的话。现在的“铁砧”营,就是沉疴缠身!
他想起白天那个十七岁的小兵,低着头说“当兵吃粮”时那麻木的眼神。想起那些士兵在训练场上,因为长期饥饿和缺乏训练而显露出的虚弱。想起军械库里那些几乎无法正常击发的步枪。
这些,都是貌丁之流造成的!他们吸食着士兵的血汗,蛀空着战斗的根基。这样的人,不杀,不足以整肃军纪!不杀,不足以凝聚人心!
与个人未来可能遭遇的政治风险相比,眼前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,以及自己能否在这里立足、进而积聚力量复仇,才是更紧迫、更现实的问题!
一股狠厉之气从陆小龙心底升起。他骨子里那种在丛林绝境中磨砺出来的果决和敢于冒险的特质,此刻压倒了对于司令部政治权衡的顾虑。
“就是他了!”陆小龙眼中寒光一闪,下定了决心。
貌丁,就是他要拿来祭旗的那只“鸡”!
但怎么动?何时动?
不能蛮干。必须抓住确凿的证据,做到一击必杀,让他没有翻盘的余地。否则,打蛇不死,反受其害。
现在显然不是最佳时机。自己刚到,对情况掌握还不全面,貌丁肯定也有所防备。贸然动手,容易被他用各种手段搪塞过去,或者激起其党羽的强烈反弹。
需要时间。需要暗中搜集证据。
陆小龙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,仿佛能穿透营房,看到貌丁那间单独、位置颇好的宿舍。他需要一双眼睛,一双绝对可靠、又能接触到后勤核心的眼睛。
他想到了扎图。扎图心思缜密,擅长爆破和机关,对数字和细节敏感,而且对自己绝对忠诚。但他是个外来者,突然插手后勤事务,容易引起怀疑。
岩迈呢?忠诚毋庸置疑,但性格刚直,可能不擅长这种需要隐秘和耐心的调查。
看来,得组建一个完全由自己掌控的、藏在暗处的小组。人员必须精干,绝对可靠。
陆小龙拿起笔,在笔记本的空白处,用力写下了几个名字代号,又划掉,再写。最终,确定了初步的人选:扎图负责技术分析和暗中查账;从“猎鹰”老队员中挑选一个机灵且面孔陌生的,设法接近貌丁身边的人;再物色一个在营中时间较长、对情况熟悉但又备受排挤、可能对貌丁心存不满的低级军官或士官……
一个秘密的调查计划,在他脑中逐渐成形。
他合上笔记本,吹熄了油灯。
指挥部陷入一片黑暗,只有他眼中那点寒星般的光芒,在黑暗中熠熠生辉。
他知道,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,已经悄然开始。这场战争的第一个目标,就是副营长貌丁。而他,陆小龙,必须赢下这第一仗。
“貌丁……”黑暗中,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,带着冰冷的决意,“就拿你开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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