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潭基地的战术模拟室内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巨大的沙盘占据整个房间中央，精细还原了缅北边境一处典型山地地形的每处细节——起伏的山峦、蜿蜒的河流、茂密的林区、零星散布的村落，甚至还有模拟的雷区和防御工事。沙盘周围，二十余名高级指挥班的学员屏息凝神，目光聚焦在代表敌我双方兵力部署的各式模型上。
昆煞上校像一尊石像般矗立在沙盘首端，双手背在身后，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。
“今天进行营级攻防推演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，“红军，”他指向沙盘一侧，“一个加强步兵营，配属一个迫击炮排，任务是在12小时内攻占蓝军防守的107高地。”
学员们下意识挺直腰板。107高地位于沙盘中央，控制着两条主要通道和一片开阔谷地，是典型的兵家必争之地。
“蓝军，”昆煞的目光转向另一侧，“一个标准步兵营，配属一个机枪排和一个工兵班，任务很简单：守住高地，粉碎红军进攻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推演规则按标准战术评估体系，考虑地形、兵力、火力、时间和士气因素。现在，分配指挥官。”
所有学员都暗自吸气。营级推演比之前的连排级复杂得多，需要考虑的变量呈几何级数增长。
“梭温。”昆煞第一个点名。
梭温立即上前一步，脸上带着自信：“到！”
“你担任红军营长。”
梭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，显然对这个进攻角色很满意。他迅速开始打量沙盘，目光灼灼，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指挥千军万马横扫敌阵的场面。
昆煞的目光在剩余学员脸上移动，最终停在陆小龙身上。
“陆小龙。”
“到。”陆小龙平静应声，上前一步。
“你担任蓝军营长。”
几个学员交换了眼神。防御战通常被认为比进攻战更被动、更考验耐心，而且这次蓝军兵力处于劣势。有人觉得这是昆煞在故意考验陆小龙，也有人认为这或许是个“陷阱”。
梭温向陆小龙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，嘴角带着一丝冷笑。
“给你们三十分钟研究地形和拟定初步计划。”昆煞按下计时器，“推演开始后，所有指令通过参谋下达，不得直接交流。开始。”
两组学员立即分开，围到沙盘两侧。梭温的红军组很快传来激烈的讨论声，而陆小龙的蓝军组则相对安静。
“地形对我们有利。”岩迈低声说，他是陆小龙指定的副营长，“107高地坡度陡峭，只有南北两条主要通路，易守难攻。”
陆小龙没有立即回应，而是俯身仔细观察沙盘的每一处细节。他的目光从主高地移到侧翼的山林，再到远处的河流和村落。
“扎图，”他转向爆破专家，“如果我们要炸塌北侧山路，需要多少炸药？多长时间？”
扎图眯眼估测：“如果预埋炸药，半个排的用量，两小时准备。如果是临时爆破，需要更多炸药和时间，而且容易暴露。”
陆小龙点头，继续沉默观察。
另一边，梭温已经制定出大胆的进攻计划：“主攻南线！集中所有迫击炮火力覆盖高地前沿，一梯队强攻吸引火力，二梯队从侧翼迂回！天黑前必须拿下山头！”
他的参谋们纷纷附和，只有一人小心提醒：“营长，是否考虑分兵伴攻北线？防止蓝军调动预备队？”
梭温摆手：“不需要！集中兵力，突破一点！陆小龙那种保守打法，肯定把主力都堆在南线正面。”
三十分钟很快过去。
“时间到！”昆煞宣布，“推演开始！红军先手。”
梭温立即下达第一道指令：“迫击炮排，对107高地南坡进行十分钟火力急袭！一梯队步兵准备进攻！”
代表红军炮火的标记出现在沙盘上，裁判官根据规则计算出首轮炮击效果：“蓝军前沿阵地受损，第一道战壕部分损毁，士气轻微下降。”
陆小龙冷静应对：“命令前沿部队后撤至第二道战壕，只留观察哨。机枪排隐蔽部署至南坡反斜面阵地，迫击炮排计算红军可能集结区域，准备反炮兵作战。”
裁判官移动代表兵力的模型，评估指令效果。
梭温的进攻如期而至。红军第一梯队沿着南线道路向上猛攻，很快遭遇蓝军顽强抵抗。
“红军一梯队遭遇密集火力，进展缓慢，伤亡增加。”裁判官宣布。
“命令二梯队立即从侧翼迂回！”梭温迫不及待地下令，“迫击炮延伸射击，压制敌军火力点！”
红军第二梯队开始向高地东侧移动，试图寻找薄弱点。
就在此时，陆小龙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。
“命令三连，”他语气平静，“从北坡秘密下山，沿河谷迂回至红军出发阵地侧后。”
连裁判官都愣了一下：“蓝军营长，你确定？这会大大削弱主阵地防守兵力。”
“执行命令。”陆小龙毫不犹豫。
代表蓝军一个整连的模型悄悄从北坡下山，消失在茂密的丛林地中。
推演继续进行。红军的进攻在南线陷入僵持，侧翼迂回部队也遭遇蓝军预设的雷区和零星抵抗。
“营长！”红军参谋焦急报告，“我军伤亡已超过百分之二十，士气开始下降！”
梭温额头冒汗：“继续进攻！他们快撑不住了！把预备队也压上去！”
“营长，”参谋提醒，“我们还没有发现蓝军的预备队动向，是否保留一些兵力...”
“执行命令！”梭温打断他。
就在红军将所有预备队投入南线进攻时，裁判官突然宣布：“蓝军迂回部队已抵达红军出发阵地侧后，开始攻击红军指挥所和炮兵阵地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梭温大惊失色，“他们什么时候...”
沙盘上，代表蓝军三连的模型如一把尖刀，直插红军后方。由于红军所有兵力都已投入进攻，后方空虚，指挥系统和炮兵面临严重威胁。
“红军指挥系统混乱，炮兵阵地受袭，火力支援效率下降百分之五十。”裁判官无情宣布。
陆小龙抓住机会：“全线反击！南线守军出击，机枪排前移火力支援！”
一直采取守势的蓝军突然爆发，从高地冲下，与陷入混乱的红军展开激战。
推演结果毫无悬念。红军在前后夹击下迅速崩溃，伤亡超过百分之四十，被迫撤退。
“推演结束。”昆煞宣布，“蓝军防御成功。”
房间里一片寂静。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沙盘前的陆小龙，他依然面色平静，仿佛刚才指挥一场营级战斗的人不是他。
梭温脸色铁青，拳头紧握：“这不公平！他违规使用了非常规战术！哪有防御方主动分兵这么远的道理！”
昆煞冷冷看他一眼：“战场上没有违规战术，只有有效和无效的战术。你的失败在于一味强攻，忽视侧翼安全和情报收集。”
他转向陆小龙：“解释你的决策。”
陆小龙上前一步，目光仍停留在沙盘上：“107高地易守难攻，红军必然急于求胜。我判断梭温营长会选择集中兵力强攻一点，因此主动放弃部分前沿阵地，诱敌深入。”
他指向沙盘上的北坡：“这里地形复杂，红军侦察不足，我利用这一点秘密迂回。当红军全力进攻时，其后方必然空虚，此时迂回部队就能发挥最大效果。”
“但你的迂回部队只有一个连，”一个学员忍不住问，“万一红军保留预备队，或者发现你的行动呢？”
“风险确实存在。”陆小龙承认，“但我计算过时间。红军主力上山需要两小时，我军迂回需要三小时。梭温营长急于求胜，很可能在两小时内就投入所有兵力。即使被发现，迂回部队也能牵制敌军，为主阵地减轻压力。”
他最后总结：“防御不是被动挨打，而是主动创造机会。地形优势不仅是用来防守，也是用来隐藏和突袭的。”
昆煞久久注视着陆小龙，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。
“出色的逆向思维。”最终，上校评价道，“你不仅理解了防御的本质，还展现了指挥官的冒险精神。虽然这种战术在实际战斗中风险极高，但你的决策过程和战术逻辑无可挑剔。”
他转向全体学员：“记住今天推演的两点教训：一，进攻时永远不要忽视你的侧翼和后方的安全；二，防御时最强大的武器不是你的工事，而是你的想象力。”
推演结束后，学员们陆续离开模拟室。岩迈拍拍陆小龙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头儿，你那招太险了，不过确实漂亮。”
扎图咧嘴笑：“下次实战中试试？”
陆小龙摇摇头：“推演是推演，实战是实战。今天只是侥幸，梭温太急躁了。”
正说着，梭温从后面赶上来，挡在陆小龙面前，脸色阴沉。
“别得意，陆小龙。”他压低声音，充满敌意，“推演赢了不代表什么。真正的战场上，你那些小花招根本没用。”
陆小龙平静地看着他：“或许吧。但今天的推演证明，至少你的战术需要更多‘小花招’。”
梭温气得脸色发白，但碍于场合没有发作，狠狠瞪了陆小龙一眼，转身离去。
等梭温走远，岩迈才皱眉道：“头儿，这么得罪他不好吧？他父亲可是司令部的人。”
陆小龙目光深远：“在这条路上，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。重要的是让自己强大到别人无法忽视。”
当晚，陆小龙在宿舍复盘今天的推演，仔细记录得失。门被敲响，昆煞上校站在门外。
“上校。”陆小龙立即起身。
昆煞走进来，目光扫过桌上的笔记：“还在想今天的推演？”
“是的，长官。反思是否有更好的方案。”
昆煞点点头：“你今天的表现很出色，但也确实冒险。在实际战场上，情报的不确定性更大，通信可能中断，部队可能失控。你的迂回部队很可能在半路就迷失方向，或者被意外发现。”
“我明白，长官。”陆小龙恭敬回应，“但有时风险是必要的。”
“没错。”昆煞罕见地赞同，“优秀的指挥官必须懂得计算风险。你今天计算得很准，不仅是对地形和时间的计算，还有对对手心理的计算。”
他停顿片刻，声音压低：“这种能力很难教，要么有天赋，要么...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小龙，“有惨痛的教训。”
陆小龙沉默。他想起父母惨死的那个夜晚，想起自己如何在吴登士兵的追捕中逃亡。那些经历教会他的不仅是生存，还有如何预判敌人的行动。
昆煞似乎看透了他的思绪，不再多言，转身前留下一句：“保持这种思维，但记住，真正的指挥不是推演，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活生生的人命。”
门关上后，陆小龙久久站立。窗外，龙潭基地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，远山轮廓模糊而威严。
他拿起笔，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推演的最大收获：“最好的防御，是让敌人不知所措的进攻。”
这句话将成为他未来军事生涯的基石之一。而在遥远的将来，当陆小龙真正指挥千军万马时，这次营级推演中的冒险决策，将一次次以更大规模、更血腥的方式重演。
但此刻，他只是一个刚刚在沙盘上击败对手的学员，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如何与这些地形图上的推演紧密相连。
夜深了，陆小龙合上笔记本，吹灭油灯。黑暗中，他的眼睛依然明亮，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下一次推演，下一场战斗，下一个让敌人措手不及的计划。
龙潭基地的训练还在继续，而陆小龙的淬火成钢之路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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