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，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，将整个秃鹫谷及其周边丛林彻底吞噬。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和露水的潮湿，还有一种无声的、令人窒息的紧张感。陆小龙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，几乎与身下的山崖融为一体。他的呼吸被压到最低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凉的湿意，每一次呼气都化作微不可见的白雾。
他和岩坎教官、山猫、毒蛇四人，如同四尊凝固的雕像，潜伏在距离谷底吴登据点约三百米的一处陡峭崖壁凹陷处。这里是岩坎精心挑选的观察点，视野相对开阔，能俯瞰大半个谷地，且背靠绝壁，不易被侧翼包抄，茂密的藤蔓和灌木提供了天然的遮蔽。
几个小时前，他们惊险地避开了那支黎明巡逻队，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执行任务核心——观察记录。高倍望远镜在他们手中无声传递，铅笔在防水笔记本上快速而轻巧地勾勒、标注。
谷底的据点轮廓逐渐清晰：几排简陋的竹木营房，一个明显是弹药库的加固棚屋，一个升起袅袅炊烟的厨房区域，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哨塔的模糊轮廓和懒洋洋靠在栏杆上的哨兵身影。陆小龙的心脏因仇恨而剧烈跳动，但他强行压制下去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侦察上。他负责记录人员换岗时间和大致人数，以及疑似物资堆放点的位置。
“东南角，第三间营房，门口有油桶，可能是发电机燃料。”陆小龙用极低的声音向身旁的岩坎汇报，笔尖在纸上点出一个标记。
“嗯。”岩坎从望远镜后应了一声，声音低沉如岩石摩擦，“注意西侧那条小路，有车辙印，可能是他们的补给通道。”
一切都按计划进行，紧张但有条不紊。他们如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，无声地收集着仇敌的脉络和弱点。
然而，就在天色即将破晓，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之时，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！
“咔嚓！”
一声清脆的、令人心悸的树枝断裂声，突然从他们侧下方不远处的密林中响起！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黎明山谷中显得异常刺耳。
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！心脏几乎同时漏跳一拍！
陆猛地转头，看向声音来源——是毒蛇！他为了调整观察角度，试图移动到更外侧的一块岩石上，脚下踩中了一根干枯的灌木枝！
“蠢货！”山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，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愤怒。
岩坎的反应快如闪电，他立刻放下望远镜，右手猛地握紧了腰间手枪的握把，左手迅速打出一个“绝对静止”的手势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的山谷和周围的林地。
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秒。这十秒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
然后——
“汪汪汪！汪汪！”
谷底据点方向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狂躁的狗吠声！不是一两只，而是好几只！显然，那声轻微的异响没有逃过军犬敏锐的耳朵！
紧接着，据点里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呵斥和骚动。一盏探照灯猛地亮起，惨白的光柱如同死神的触手，开始漫无目的地扫过据点外围的山林，最初是懒散地晃动，但随着狗吠声持续不断且越发激烈，光柱扫射的速度和范围明显加快了！
“被发现了？！”陆小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四肢，又瞬间冰冷。第一次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，就遭遇如此致命的意外！
“不一定，是警觉了。”岩坎的声音异常冷静，但语速极快，“狗叫了，但人还没确定方位。别动！稳住！”
光柱在他们头顶和侧方的林地上来回扫过，最近的一次，距离他们潜伏的岩缝不足二十米！惨白的光线掠过树梢，映照出无数晃动的阴影，仿佛无数鬼魅在起舞。四人紧紧贴着岩壁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，最大限度地利用阴影和植被隐藏自己。陆小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。
然而，麻烦并未结束。下方的丛林里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！
“上去看看！妈的，是不是野猪？”
“小心点，别他妈踩到地雷！”
“狗叫得这么凶，肯定有东西！”
一支大约五六人的巡逻队，被狗吠声和上面的命令驱使着，正骂骂咧咧地沿着陡坡向他们的方向搜索过来！手电筒的光柱在林木间晃动，越来越近！
危机瞬间升级！他们不仅可能被探照灯发现，更可能被地面搜索队直接撞上！一旦交火，他们将陷入绝对的劣势——地形不利，人数悬殊，且会立刻惊动整个据点！
山猫和毒蛇的眼神都看向了岩坎，等待指令。山猫的手已经摸向了冲锋枪的保险，毒蛇则握紧了匕首，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，显然准备拼命。
陆小龙感到口干舌燥，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脑中激烈交战。但他看到岩坎教官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镇定。教官的目光快速扫过逼近的搜索队、晃动的探照灯、以及他们身后的绝壁，大脑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。
“不能硬拼！”岩坎瞬间做出决断，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，“山猫，左翼三十米，那块巨石后面，制造动静，引开他们！用这个！”他迅速从背囊侧袋掏出一个比拳头略小的、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塞给山猫——那是一块c4塑胶炸药和一枚简易引信！这是用来在万不得已时制造大规模混乱突围用的，现在却要用来声东击西！
“毒蛇，右翼迂回，准备接应山猫撤退！小龙，跟我断后，准备烟雾弹！动作快！”岩坎的命令简洁而果断，没有丝毫犹豫。
山猫没有丝毫迟疑，接过炸药，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岩缝，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，迅速向左翼那块巨石摸去。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，展现了老牌侦察兵极高的军事素养。
毒蛇也立刻行动，向右侧潜行。
陆小龙迅速从背囊中掏出两枚烟雾弹，握在手中，手指扣在拉环上，紧张地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灯光和人声。他的心脏狂跳，但岩坎的冷静和果断像是一根定海神针，让他强行稳住心神，执行命令。
时间一秒秒地流逝，每一秒都无比煎熬。搜索队的说话声已经清晰可闻。
“好像没什么啊…”
“再往上看看，狗不会无缘无故叫…”
就在这时——
“轰！！！”
左翼三十米外，猛然传来一声不算巨大但极其沉闷的爆炸声！火光一闪即逝，紧接着是石块和泥土被炸飞的噼啪声！
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寂静！
“在那边！！”下方的搜索队顿时一阵惊呼和骚乱，所有手电光柱和探照灯几乎同时转向爆炸声传来的左翼！
“敌袭！？快！过去看看！”
“机枪准备！”
搜索队立刻放弃了原有的搜索路线，乱哄哄地朝着爆炸点冲去。据点里也传来了更多的叫喊声和警报声（可能是敲铁轨或吹哨），但注意力显然都被吸引到了左翼。
“就是现在！扔！”岩坎低喝一声！
陆小龙几乎条件反射般地拉掉拉环，奋力将两枚烟雾弹扔向下方他们原本潜伏点与搜索队之间的小路上！
“噗——噗——” 烟雾弹迅速释放出浓密的灰白色烟雾，很快形成一道烟雾屏障，进一步遮蔽了视线，增加了敌人的混乱和误判。
“撤！原路返回！快！”岩坎一拍陆小龙的肩膀，两人瞬间从岩缝中跃出，沿着来时规划的撤退路线，弯腰疾行。几乎同时，山猫和毒蛇也从左右两翼迅速汇合过来。山猫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冷酷笑意。
四人小组汇合，毫不恋战，利用爆炸和烟雾制造的短暂混乱，如同四道幽灵，迅速隐入背后的密林和复杂地形之中。他们行动迅捷，配合默契，脚步声被刻意放轻，但速度极快。
身后，秃鹫谷方向传来了更多嘈杂的声响，零星还有几声枪响（可能是敌人紧张下的胡乱射击），但已经无法准确锁定他们的位置。
他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掩护下，急速撤离，将混乱和疑惑留给了身后的敌人。
直到狂奔出近一公里，确认没有追兵跟来，四人才在一处密林深处停下脚步，靠在树干上剧烈喘息。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，冷热交织。
山猫咧嘴笑了笑，对岩坎说：“头儿，时机掐得真准。”
毒蛇则冷冷地瞥了一眼山猫：“下次踩树枝，我把你脚趾头剁下来。”
山猫讪讪地摸了摸鼻子，没吭声。
岩坎没有责怪任何人，只是目光扫过三人，最后落在陆小龙身上：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陆小龙深吸了几口气，努力平复着依旧狂跳的心脏，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惊险，以及自己最终没有慌乱、成功执行命令的过程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奇异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。他抬起头，眼神中虽然还有一丝后怕，但更多的是一种经过实战检验后的坚定。
“报告教官… 很险。但… 撑住了。”
岩坎点了点头，脸上看不出喜怒：“突发事件是侦察任务的常态。冷静、信任、果断，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。你刚才做得不错。” 这简短的肯定，对陆小龙来说，重逾千斤。
第一次实战的考验，以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形式降临，又凭借岩坎的临场指挥和团队的默契配合化险为夷。陆小龙真正体会到了敌后环境的瞬息万变和高度危险，也第一次在实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心理素质和执行能力。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，目光再次投向秃鹫谷的方向，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锐利。这条路，注定布满荆棘，但他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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