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第一滴血”的腥气尚未在数字空间中完全消散，一种更为精致、也更为危险的腐蚀，已沿着资本精心铺设的黄金管道，悄然注入“哲牛科技”尚未结痂的伤口。ddoS攻击是明火执仗的恐吓，而此刻降临的，则是一杯裹着蜜糖的鸩酒。
攻击事件后的第三天，实验室仍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高度警戒中。李壮团队如同惊弓之鸟，对任何异常的流量波动都反应过度，防火墙规则被加码到近乎严苛，访问日志被反复筛查，试图找出那场数字风暴背后模糊的指纹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、愤怒与不安的静电，每一次服务器的轻微卡顿，都能让几道紧张的目光瞬间投向监控屏幕。
就在这片凝重的氛围中，一封来自“晨曦资本”的邮件，如同穿过乌云的圣光，精准地投递到了苏小蕊的公共邮箱。邮件措辞优雅而极富诚意，发信人是该机构的合伙人之一，陈明宇。信中高度赞扬了“瞬忆V1.0”所展现出的颠覆性潜力，称其为“触及人类经验传输核心的钥匙”，并表示“晨曦资本”深感认同“哲牛科技”的长期愿景，希望能有机会进行深度接触，探讨成为其“战略级合作伙伴”的可能性。
“晨曦资本”，在创投圈内是一个闪着金光的名号。它以眼光毒辣、出手阔绰且资源深厚着称，经其投资的企业，往往能迅速驶入发展的快车道。对于任何一个初创团队，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意攻击、深知自身脆弱的团队而言，这无疑是雪中送炭，不，是沙漠中出现的绿洲。
苏小蕊几乎是屏着呼吸读完这封邮件的。连日来的压力与此刻的巨大诱惑交织，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。她立刻召集了核心团队，将邮件内容投影到大屏幕上。
“各位，”苏小蕊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紧绷，她努力维持着职业的冷静，“这是我们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，也可能是一个……转折点。”她详细介绍了“晨曦资本”的背景和实力，重点强调了其能带来的不仅仅是资金，更是顶级的法律、公关、市场渠道乃至政府关系网络。“有了他们的加持，类似之前的网络攻击，我们完全有能力构建更坚固的防御体系，甚至进行反制。我们可以不再被动挨打，可以更专注于技术研发，不必为下一顿饭在哪里而发愁。”
她的阐述极具感染力，描绘了一幅受庇护的、高速发展的美好蓝图。实验室里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，希望的光芒照射进来。连一向埋头技术的李壮，也摸着下巴，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：“如果能解决基础设施和安全的资金问题，我确实可以放开手脚，把我们的后台架构彻底升级一遍，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拆东墙补西墙。”
然而，张涛的反应却截然不同。他肥胖的身体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，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，仿佛嗅到了某种极其厌恶的气息。当苏小蕊提到“晨曦资本”希望进行“极其深入的尽职调查”，包括“有限度地接触核心算法逻辑以评估其技术壁垒与长期演进路径”时，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站了起来。
“不行！绝对不行！”张涛的声音尖锐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，“技术壁垒？演进路径？说得好听！这就是想扒开我们的脑袋，看看里面最珍贵的‘记忆标记索引’核心！这就像……就像要把一个人的灵魂解剖开来，放在显微镜下给陌生人品头论足！”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，激动地对着苏小蕊，“小蕊，你被那些金光闪闪的名头晃花眼了！这根本不是合作，这是技术掠夺！我的算法，那是‘活记忆’的灵魂所在，不是可以摆在货架上任人评估的商品零件！”
苏小蕊试图反驳，语气带着商务人士的务实：“涛哥，我理解你对技术的保护心态。但资本不是慈善，投入真金白银，要求深入了解核心资产是行业惯例！我们需要证明我们的价值……”
“价值？”张涛打断她，脸上因激动而泛红，“那位老雕塑家的评价，那些外科医生的反馈，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价值证明？为什么非要交出源代码和算法模型？这就是《道德经》里说的，‘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人耳聋’！太多的利益诱惑，会让你看不清背后的陷阱！”
李壮看着争执的两人，插话道，语气相对中立但更侧重实际风险：“涛子的担心有道理。核心技术是我们的命根子。但小蕊说的也是现实，我们确实需要资源和保护。能不能设定严格的保密协议（NdA），只开放部分非核心模块的代码？或者由我这边提供架构设计和安全性证明，涛子你提供经过封装和混淆的算法接口演示，避免直接暴露核心逻辑？”
“混淆？封装？”张涛用力摇头，脸上写满了技术纯洁主义者的固执，“在李鬼面前舞弄林冲的枪棒，形似而神散，骗得了外行，骗不了真正的行家！只要露出一丝真髓，对方就可能推导出整个武学脉络！壮哥，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！”
会议陷入了僵局。希望、疑虑、贪婪、恐惧，几种情绪在房间里碰撞、交织。
在整个过程中，王哲始终沉默地坐在一旁，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。他的超感能力，却早已将这场争论背后的情感光谱剖析得一清二楚。
他感知到苏小蕊方向传来的，是一种强烈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，以及对庞大资源所带来的安全感的无限向往，其中混杂着对张涛“迂腐”的轻微不耐。他感知到李壮方向传来的，是一种基于工程思维的务实权衡，试图在安全与发展之间找到一个脆弱的平衡点。他感知到张涛方向传来的，则是一种近乎艺术家人格对自身“神作”被玷污的、纯粹而强烈的守护意志，不掺杂任何功利计算。
而当他的超感悄然延伸，试图去捕捉那封邮件背后，那位未曾谋面的陈明宇合伙人可能留下的、哪怕一丝丝的情感印记时——他“触碰”到的，并非真诚的欣赏与合作的热情，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、如同精密捕猎装置般的冰冷评估感，一种包裹在华丽辞藻下的、居高临下的算计。那感觉，与他在“暗流涌动”之夜捕捉到的恶意，在更深层次上，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！它们并非同一源头，却仿佛来自同一片黑暗的森林。
王哲缓缓睁开眼，目光扫过争论不休的三人。他知道，必须做出决断了。
“小蕊，”王哲的声音平和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，“你为团队寻找出路的努力，我们都看在眼里。李壮的权衡，张涛的坚持，也都有各自的道理。”
他顿了顿，仿佛在组织语言，也仿佛在最后确认自己超感捕捉到的信息。“但是，我们必须看清这‘橄榄枝’的本质。《战国策》有云：‘将欲歙之，必固张之；将欲弱之，必固强之；将欲废之，必固兴之；将欲取之，必固与之。’过分的慷慨背后，往往隐藏着更大的图谋。”
他走到窗前，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都市，声音沉静而悠远：“晨曦资本提供的，看似是庇护所，实则可能是一个打造精美的‘金丝鸟笼’。一旦我们为了眼前的资源和安全，交出了核心技术的‘钥匙’，就等于将‘哲牛’的灵魂典当了出去。届时，我们或许能获得快速的发展，但方向将由不得我们掌控，张涛理想中的‘活记忆’宇宙，可能永远失去了实现的土壤。我们或许不再惧怕外部的明枪，却戴上了资本打造的、更为沉重的镣铐。”
王哲转过身，目光坚定地看向苏小蕊：“回复他们，哲牛科技感谢晨曦资本的青睐。我们欢迎基于商业计划和市场前景的尽职调查，但核心算法逻辑属于团队不可触碰的最高机密，暂不开放。我们可以接受估值上的折价，但必须保持技术路线和公司控制权的绝对独立。”
苏小蕊张了张嘴，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失望，但看着王哲那深邃而确信的眼神，以及旁边张涛如释重负的表情，她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：“我明白了。我会以最委婉但坚定的方式回复。”
李壮也松了口气，拍了拍张涛的肩膀：“行了，技术堡垒守住了。接下来，咱们得靠自己，把这堡垒修得更结实点。”
糖衣已被识破，炮弹的引信被悄然拆除。这一次，他们没有掉入温柔的陷阱。但王哲知道，拒绝了“晨曦资本”的“美意”，等同于正面宣告了他们的独立与不妥协。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，软的不行，硬的恐怕会接踵而至。他们推开了一杯鸩酒，却也可能因此激怒了一个潜在的、强大的掠食者。
前方的迷雾，似乎更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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