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沧州城的庇护，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而锋利。脚下的土地不再是被夯实的官道，而是带着杂草和碎石的荒野。远处隐约传来的，不再是城内的喧嚣，而是风中裹挟的、若有若无的号角与喊杀声，如同野兽垂死的呜咽，提醒着所有人，这里已是战场的边缘。
陆明带领着他的“前沿医疗队”，紧跟着石守信左翼后队的尾巴，保持着大约五里的安全距离。石守信部推进得并不快，他们的任务是清剿可能存在的伏兵，扫荡残敌，为主力开辟安全的通道，因此行动颇为谨慎，时常需要停下来，派出小股部队搜索山林、沟壑。
医疗队的人数不多，六十余人混在数千人的大军尾部，并不起眼。那五十名柴荣拔付的步兵，由一个名叫赵虎的队正带领，是个沉默寡言、但眼神精悍的老兵，他自动承担起了外围警戒和探路的职责，将陆明和医疗核心人员护在中间。
折德扆骑在马上，一开始还兴奋地左顾右盼，期待着能遭遇几个不开眼的契丹散兵游勇让他活动活动筋骨，但走了大半天，除了偶尔看到几具双方斥候交战留下的尸体外，并无任何战斗发生，他不免有些泄气，嘟囔着：“这石将军也太小心了，照这个速度，等咱们赶到，仗都打完了吧？”
王铁柱则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，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道路两旁的每一处可能藏匿敌人的地形，不时地会下马，检查一下地面痕迹，或者爬到高处用陆明给的望远镜（暂时由他保管，陆明要求非必要不使用）观察远方。
陆明没有理会折德扆的抱怨，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合适的救护点位置上。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（避开主要通道和制高点），靠近水源，又方便伤员送达的地方。
行进约两个时辰后，在一处背靠矮山、旁有溪流、远离主路但又有一条小径与之相连的缓坡下，陆明叫停了队伍。
“就在这里！”陆明指着那片缓坡，“背风，近水，地势略高便于观察，又有树林遮掩！立刻建立救护点！”
命令一下，整个医疗队立刻行动起来。赵虎指挥步兵在外围布置警戒哨，并利用地形设置了简单的防御工事和绊索。王铁柱带着几人清理场地，搭建简易的帐篷（用带来的油布和木棍）。折德扆则带着救护队员，将医疗物资分门别类摆放整齐，准备好担架和清水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，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前沿救护所便初具雏形。中间是最大的诊疗帐篷，旁边是物资帐篷，伤员休息区设在背风的坡下，还用石灰洒出了简单的隔离区域。
就在救护所刚刚搭建完毕，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，还夹杂着惶急的呼喊！
“医官！有没有医官？！快！弟兄们受伤了！”
只见从小径上冲过来三骑，是石守信部的士兵，其中一人的马背上还横趴着一个浑身是血、不知生死的同伴。后面跟着十几名狼狈奔跑的步兵，两人一组，用临时找来的木棍和衣物做成的简易担架，抬着三名不断呻吟的伤员。
他们显然是遭遇了小股的契丹伏兵或是游骑！
“快！抬进来！”陆明立刻喊道。
折德扆和王铁柱反应最快，立刻带人冲上去接应。那几名送伤员来的士兵看到这里竟然真的有一个像模像样的“医官营”，又惊又喜，如同看到了救星。
伤员被迅速抬进诊疗帐篷。陆明一眼扫过，情况不容乐观。那个被横趴在马背上的士兵，后背插着一支箭，入肉极深，鲜血已经浸透了半个身子，人已经昏迷。另外三名被抬来的，一人腹部被长矛捅穿，肠子隐约可见（类似小柱子但更严重），一人胳膊被弯刀几乎砍断，只剩一点皮肉连着，还有一人大腿中箭。
“分类！重伤优先！”陆明一边用酒精快速洗手，一边下令，“铁蛋，处理箭伤！德扆，按住那个胳膊受伤的！其他人，准备器械，‘神仙醉’冲洗！”
他口中的“铁蛋”自然不是折家军那个，而是一个被他临时起了外号的、胆子较大的救护队员。
整个救护所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。没有了伤兵营初期的抵触和恐惧，这些被送来的伤员要么昏迷，要么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，只能被动接受处理。
陆明亲自处理那个腹部被捅穿的士兵。情况比小柱子糟糕得多，肠管有多处破损，污染严重。他知道救活的希望渺茫，但还是尽全力进行清创，用温盐水冲洗腹腔，尝试缝合破损的肠管……最终，因为伤势过重，这名士兵还是在陆明进行到一半时，停止了呼吸。
陆明沉默地放下器械，用白布盖住了他的脸，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。战争，就是如此残酷。
“大人！这个不行了！”另一边，处理断臂伤员的折德扆也喊道。那名士兵因为失血过多，在折德扆用烧红的匕首（无奈之下的止血手段）灼烧断口时，就已经没了气息。
初战不利，瞬间折损两人。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压抑。
“别发呆！还有活的！”陆明低吼一声，强行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，转向那个后背中箭的昏迷士兵和那个大腿中箭、正在惨嚎的士兵。
后背中箭的士兵，箭头卡在肩胛骨附近，万幸没有伤及主要血管和脏器。陆明再次展现了精准的手法，扩创、取箭、酒精冲洗、上药、包扎。整个过程虽然依旧血腥，但有了之前折家军的“演练”，救护队员们操作起来也熟练了许多。
那个大腿中箭的士兵，则享受了和铁蛋类似的“待遇”，在杀猪般的惨叫中，被王铁柱和另一名队员死死按住，由陆明完成了取箭和清创。
当最后一名伤员被包扎妥当，抬到休息区看护后，帐篷里暂时安静下来。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酒精味，以及众人粗重的喘息声。
那几名送伤员来的士兵，看着被白布盖住的两名同伴，眼圈发红，又看着另外两名经过处理、虽然虚弱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的弟兄，对着陆明噗通就跪下了：“多谢医官大人！多谢！”
陆明疲惫地摆了摆手，让他们起来。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
果然，在随后的几个时辰里，又陆续有几批伤员被从前线送下来。有的是遭遇了小股敌人，有的是在搜索中被冷箭所伤。伤势各异，有刀伤、箭伤、摔伤，甚至还有被自己人紧张之下误伤的……
救护所里忙得脚不沾地。陆明作为核心，处理最复杂的伤势；王铁柱负责协调和警戒；折德扆则发挥他力气大、嗓门大的特点，负责“镇压”那些因疼痛而挣扎的伤员，以及指挥救护队员进行辅助工作。
酒精在快速消耗，纱布也用掉了不少。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！
几乎所有经过清创消毒、妥善包扎的伤员，只要不是当场致命或者失血过多而亡的，伤势都得到了有效控制，没有再出现以往那种迅速化脓、高烧不退的情况。尤其是几个及时止血的伤员，脸色虽然苍白，但眼神里已经重新有了光彩。
消息很快在前线的石守信部中小范围传开了。
“听说了吗？后面跟了个陆神医的救护队！”
“真的？我刚才看见张老三被抬下去了，肚子上那么大个口子，都说没救了，结果在救护所鼓捣了半天，居然缓过来了！”
“我那队也有个弟兄，胳膊差点被砍断，血喷得老高，抬下去的时候都没声了，现在听说都能喝水了！”
“我的娘，这陆神医真是活菩萨啊！有他在后面，老子心里踏实多了！”
这种口口相传的效应，比任何宣传都管用。石守信部将士的士气，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一截。毕竟，谁不怕受伤？谁不想受了伤能有条活路？
陆明站在救护所外，看着休息区里那些情况稳定的伤员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、关于“陆神医”的议论，虽然身体疲惫，但心中充满了成就感。他的理念，正在被验证，正在被接受！
折德扆凑过来，虽然也累，但精神亢奋，他指着远处石守信主力方向隐约扬起的尘土，说道：“大人，看来石将军前面打得挺热闹，咱们这儿，也算没白来！”
陆明点了点头，目光却投向了更远处，那片折赛花先锋部队消失的方向，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忧。那里的战况，恐怕要比这里激烈得多。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望远镜，思考着，如何才能更好地掌握前方的局势，尤其是……折赛花那边的情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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