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飞是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。
没有风,没有雨,连心跳都像被抽离了声音。
他躺在归心灯下,身下的石板冰凉刺骨,可胸口却烧得厉害——那截短笛正贴着他的心口,微微发烫,仿佛有火焰在血脉里流淌。
他猛地睁眼。
刹那间,天地翻转。
眼前的废墟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街角:夜市摊上的辣条锅还在咕嘟冒烟,油星子溅在铁皮棚上噼啪作响;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,红蓝光在巷口一闪而过;一个醉汉抱着啤酒瓶踉跄走过,嘴里哼着走调的流行歌……
现代。
他回来了?
李云飞撑起身子,手按地面,却发现掌心穿过了一块砖缝——他的手臂,竟在缓缓透明!
“不是……回不来吗?”他喃喃自语,心脏狠狠一缩。
就在这时,苏青竹最后的低语如风般掠过耳畔:“四心归一,可通两界……但锚点不灭,守者不归。”
话音落下,记忆如潮水涌来。
那一掌拍向灯柱的瞬间,四缕金焰钻入他们心口,契约已成。
灯亮了,世界不再崩塌,可代价也终于显现——归心灯需要守门人,而守门人,必须有人常驻门后,成为维系两界的“锚”。
否则,通道将永远关闭。
可现在……他却能看见现世。
这意味着什么?是奇迹?还是反噬?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,一道猩红丝线缠绕其上,细若发丝,却泛着幽光,另一端穿透虚空,直连门后的某个存在。
那是苏媚的心唤丝,与他心脉相连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“你想偷偷跑回去?”
冷冽女声骤然响起,如同寒刃破空。
苏媚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,赤足踩在残碑边缘,黑袍猎猎,眸光如刀。
她指尖一勾,心唤丝猛然收紧,李云飞顿时闷哼一声,胸口剧痛如裂——那不是身体的痛,是灵魂被生生撕扯的滋味。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”苏媚冷笑,唇角溢出血丝,“每次你靠近现世,我就像是被人剜去一块心头肉。你以为这丝线是用来拴你的?它是用来疼我的!”
她一步步逼近,眼神近乎疯狂:“你若敢丢下这灯,我便用这丝,把你也变成无名之魂!让你忘了名字,忘了我们所有人!”
话音未落,她猛咳一口血,猩红洒在碑面,竟化作一朵妖异曼陀罗花,缓缓绽放。
李云飞看着她,喉头滚动,想说些什么,最终却只是闭上了眼。
他知道她在怕。
怕他又一次选择逃开,像当年街头被打得半死也不回头那样,一个人扛下所有,然后消失不见。
可这次……不一样了。
他还来不及开口,碑前忽然传来刻石之声。
林诗音站在井边,手中铭心簪正一笔一划,在古老石碑上镌刻新字。
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立魂印在心口隐隐发烫,压制着井底不断传来的虫鸣低啸——那是遗忘虫在挣扎,试图吞噬守门人的记忆。
“守门人不必孤绝。”她声音平静,却不容置疑,“我们可以轮值。一人守灯,三人归世,三月一轮。”
她转身,目光如剑刺向李云飞:“你若敢一个人扛,我就把你的名字,刻在最深的无名碑底——永生永世,无人记得你曾存在过。”
空气凝固。
李云飞怔住。
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。
这些女人……从来不是他以为的柔弱依附者。
她们比谁都清楚代价,也比谁都敢赌命去改规则。
苏媚冷笑:“轮值?你以为这灯是谁都能守的?每多换一人,契约就松一分,万一失控——”
“那就让我先守。”慕容雪突然开口。
她坐在井沿,双手轻抚心音铃,铃身微颤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
她的耳朵早已聋了千年,可此刻,她眉心微动,似在倾听某种只有她能感知的频率。
没人接话。
因为她们都知道,一旦开始轮值,就意味着真正的分离即将来临——每一次归来,都是倒计时的开始。
李云飞望着眼前三个女子,一个妖娆如火,一个清冷似雪,一个沉静若水。
她们曾是他任务中的“有缘人”,是他嘴上调笑的美人,可如今,她们每一个都用自己的方式,把他从深渊里拽了出来。
而现在,她们又要替他分担这永世孤寂?
“老子……不是那种人。”他忽然笑了,满嘴是血,眼里却燃着火,“说好一起浪,谁也不许提前退场。”
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掌心,低声说道:“既然能通两界……那就别让任何人困在这里。”
风起了。
灯焰摇曳。
而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,井边青苔之上,慕容雪手中的心音铃,轻轻震了一下。
【发生事件】
井底的风忽然静了。
慕容雪坐在青苔斑驳的井沿上,双膝微曲,心音铃贴在掌心,像一片沉睡千年的冰。
她聋了太久——不是耳朵的问题,是心死了。
自从皇城陷落、母妃被毒杀那夜起,她便再没听过一声亲唤。
可就在刚才,当李云飞的手最后一次抚过她的发梢,说“等我回来”时,那根埋在魂魄深处的弦,竟轻轻震了一下。
然后,她听见了。
“雪儿……雪儿,快回来吃饭啦——”
稚嫩的女声,带着长安宫墙特有的暖香气息,从遥远得几乎不存在的记忆里飘来。
那是母亲,是童年,是她早已不敢回想的柔软。
泪水无声滑落,砸在铃身上,溅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她没有哭出声,反而笑了,笑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。
她将心音铃缓缓贴地,指尖轻拨。
第一音起,天地共振。
整座城池仿佛被无形之手掀开梦境的帘幕。
无数百姓在睡梦中惊醒,睁着眼,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。
有人喃喃念出幼时乳名,有人颤抖着写下亡妻的名字,有人抱着孩子低声呼唤:“娘,你在哪?”
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,如同星河倒灌人间。
那些被遗忘的、被掩埋的、被时间啃噬殆尽的名字,在这一夜,全都浮出了黑暗。
林诗音站在碑前,看着石面无名之字逐一浮现光痕,指尖微微发抖。
她知道,这是《唤名曲》——传说中唯有“归心引者”才能奏响的乐章,能唤醒迷失的灵魂,也能打通生死之间的最后一道门。
她转头看向李云飞。
他正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,背影孤峭如刀削。
现世的风吹乱了他的黑发,也吹动了他破旧夹克的衣角。
那扇门后,是辣条锅的油烟味,是警笛声,是醉汉打呼噜的巷子口——是他曾经拼命想逃回的地方。
可此刻,他的脚步却停住了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悬于虚空的归心灯,火焰幽蓝,静静燃烧,映着他眼底最后一点犹豫。
“老子是混混,不是神仙。”他低声说,像是对灯讲,又像是对自己交代,“守门人?我不配。但我……也不能让你们替我关在外面。”
话音未落,心口猛然剧痛!
那截断笛竟如活物般扎进血肉,顺着经脉蔓延,生根发芽,将他的魂魄牢牢钉在这门后世界。
他是活体守门人,注定无法全身而退。
但他笑了。
猛地抬手,一掌拍向自己心口!
“咔”的一声脆响,断笛裂开一截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。
他抓起那染血的残片,塞进苏媚手中。
“拿着。”他喘着气,笑得张扬,“想我的时候,就喊一声。别憋着,反正我也听不见——骗你的,我会听见。”
苏媚死死攥着那截笛,指尖发白,眼中风暴翻涌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他知道她会恨他这副嘴硬心软的样子。
所以他不给她开口的机会。
一步踏出,身影即将消失在门缝之间。
就在那一瞬——
门后的归心灯,骤然剧烈摇晃!
火焰由蓝转红,又瞬间熄灭半息,仿佛有人在无声哭泣。
一股无形悲意席卷废墟,连林诗音都踉跄了一下。
而李云飞口袋里的半截断笛,在踏入现世的最后一刻,悄然浮现出两个猩红小字:
像被人一笔一划,用血写上去的。
名字回来了。
但他忘了,有些代价,一旦开始,就再也藏不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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