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山岩，顾昭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苏绾手背上时，她正盯着他掌心那抹熔金般的契纹。
那纹路随着他的心跳轻轻起伏，像活物在皮肤下游走——这和三天前在玉衡轩地下室看到的青黑锁链截然不同。
\"你......\"她指尖刚触到他掌心，就被那温度烫得缩了回来。
顾昭的手像块烧透的玉，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温凉，\"这是断契的反噬？\"
\"不是反噬。\"顾昭抹了把脸，声音还带着虚浮的颤。
他望着山脚下渐次亮起的灯火，藏渊市的霓虹在晨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，\"是......古物的光。\"
苏绾的呼吸突然顿住。
她想起上个月在云起拍卖预展会上，顾昭修复的那半块残玉。
当他的指尖抚过玉面时，展厅的射灯突然暗了一瞬，所有人都看见玉里浮起个穿织金褙子的少女，在绣楼窗口对月理鬓——那是玉主人潘氏小姐的记忆，也是顾昭说的\"让古物活过来\"。
\"够了。\"哑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。
他弯腰拾起地上三颗碎菩提子，暗红的珠子在他掌心泛着幽光，\"血符传讯，是灵控派的'引魂召'。\"他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，\"他们要你自己走进断契中枢。\"
顾昭低头看向自己蜷起的手。
袖中契纹的热度透过布料渗出来，烫得腕骨发疼。
他想起师父失踪前修复的木佛，腹内纸条上的\"昭儿，别信眼睛，信手\"突然在脑海里炸开——那些被他摸过千百遍的古玉碎片，被他修复时流过的汗，此刻都在血管里发烫。
\"他们想让我去，那就如他们所愿。\"他突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种让苏绾陌生的冷硬。
他从口袋里摸出枚拇指大的古玉残片，表面的沁色斑驳如老茶渍，\"我需要点化这枚残片，模拟出失控的灵脉波动。\"
苏绾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她见过顾昭用点化能力修复古物，但模拟灵脉......那意味着要精准复刻另一种灵性波动，稍有偏差就会暴露。\"你确定？
灵控派的探灵阵连百年老玉的呼吸都能捕捉。\"
\"师父教过我。\"顾昭指尖按在残片上，暖金色的光从指缝渗出，\"他说古物的灵脉就像人身上的疤，每道裂痕都有自己的脾气。\"残片表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纹路，原本浑浊的玉质竟透出几分妖异的青灰，\"这样够不够像失控的凶物？\"
苏绾伸手去探，指尖刚碰到残片就被弹开。
那股灵脉波动里带着股疯癫的戾气，和顾昭以往修复的温润完全不同。\"可以以假乱真。\"她从随身的牛皮包里抽出张地图，铺在岩石上，\"断契中枢在九渊秘境，入口是郊外废弃的清微观。
三年开一次，由灵控六司轮流看守。\"
她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圈出的红点，指甲盖大小的红圈里标着\"清微观\"三个字。\"北侧山崖有处地形盲区，是守灵人当年留下的密道。\"她又在地图边缘画了道虚线，\"从这里翻进去，避开巡守的灵犬和探灵镜。\"
哑僧突然举起手。
他的掌心腾起团青烟，碎菩提子在烟里旋转，最后凝成道半透明的咒文。\"虚息咒需要升级。\"他盯着顾昭的手腕，\"银匣的灵波太特殊，普通咒术盖不住。\"青烟突然炸成星屑，落在顾昭衣摆上，\"三日后正午，咒力会随日影减弱，你必须在未时前进入中枢核心。\"
\"明白。\"顾昭从帆布包里取出件褪色的青衫，领口的磨损处还沾着茶渍——这是他在老街旧物市场淘的，原主人是个落魄的鉴宝师。
他将青衫披在身上，指尖轻轻拂过衣襟，暖金色的光像流水般渗入布料，\"我需要让灵控派觉得，我只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废物。\"
苏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。
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，\"你知不知道断契中枢里有什么？
历代继承者的残魂，被封印的凶物，还有......\"她顿了顿，喉结滚动，\"我父亲就是在里面被凶物反噬的。\"
顾昭望着她泛红的眼尾。
晨光里，她睫毛上还沾着夜露，像当年在云起拍卖库房里，她举着放大镜检查元青花时的模样——那时她也是这样，明明紧张得指尖发抖，还要装出一副冷硬的样子。
\"我知道。\"他反握住她的手，掌心的契纹隔着皮肤贴住她的脉搏，\"但师父在里面，银匣的秘密在里面，那些被封在古物里说不出话的人......\"他声音低下来，\"也在里面。\"
哑僧突然递来串青铜铃铛。
铃铛只有拇指大小，表面的纹路像缠绕的锁链，轻轻一晃就发出沙哑的嗡鸣。\"绝境时摇响。\"他的声音比山风更冷，\"我只能保你一线生机。\"
顾昭接过铃铛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。
他把铃铛塞进衣襟，触感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——那是哑僧的信任，也是他必须背负的重量。
\"该走了。\"苏绾收起地图，牛皮包的搭扣\"咔嗒\"一声扣上。
她转身时，发尾扫过顾昭的脸颊，带着股清淡的沉水香，\"三日后未时，清微观北崖见。\"
哑僧合十退后半步，身影很快融入晨雾里。
顾昭望着两人的背影，山风掀起他的青衫下摆，露出里面藏着的银匣——那东西正微微震动，像在回应某种来自地底的召唤。
他低头看表，指针指向六点十七分。
藏渊市的早高峰开始了，山脚下传来汽车的鸣笛声，和记忆里师父修复古玉时的凿子声重叠在一起。
\"师父，我要去断契中枢了。\"他对着山风轻声说，\"这次，我会带着答案回来。\"
转身踏入夜色时，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。
回头望去，方才血符坠落的岩石上，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，像道狰狞的伤口。
而在清微观方向，团黑色的烟雾正缓缓升起，在晨光里凝成只眼睛的形状，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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