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，出租屋的木门被敲响时，林晚正靠在床头给小女儿拍嗝。小家伙刚吃完奶，小脸涨得通红，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哼唧声，像只没安全感的小猫。
敲门声很轻，三下一组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林晚心里一动——是月嫂来了。
她腾不出手，扬声应道：“门没锁，麻烦自己开一下。”
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转动，一个穿着米色居家服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。她约莫四十岁上下，头发利落地挽成髻，额前没有碎发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，手里拎着一个印着“安心月嫂”字样的蓝色帆布包。
“林女士您好，我是张姐。”她把包放在玄关的矮凳上，弯腰换鞋时动作很轻，“提前十分钟到的，没打扰您吧？”
林晚看着她换鞋的动作——鞋底擦得干干净净，换下来的皮鞋摆得整整齐齐，心里先松了半口气。前世请的那个月嫂，进门就把鞋随意踢在一边，还抱怨她家地板太凉，第一天就要求加钱买地毯，对比之下，眼前的张姐显然更靠谱。
“不打扰，我正等您呢。”林晚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，“孩子刚吃饱，您先看看？”
张姐走过来时脚步很轻，目光落在婴儿脸上时，眼神里带着自然的暖意。她没立刻伸手，而是先问：“出生第三天？体重多少？黄疸测了吗？”
“嗯，第三天。出生时六斤八两，昨天测黄疸是9.2，医生说在正常范围。”林晚报出数据，这些都是她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，前世小女儿黄疸反复，她为此焦虑了半个月，这一世格外上心。
张姐点点头，伸出手背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，又试了试颈后温度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玻璃。“哭声听起来挺有力，呼吸也稳，看来照顾得还不错。”她直起身，目光扫过房间，“我先熟悉下环境，您告诉我宝宝的用品都放在哪里？”
林晚指了指靠墙的置物架：“奶粉和奶瓶在最上层，尿布和湿巾在中间，衣服在下面的抽屉里。热水壶和恒温壶都新买的，说明书在旁边。”
她刻意说得详细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卧室门。张磊从昨天晚上就把自己锁在里面，说是“被你气到了，需要冷静”。林晚知道，他是在跟自己置气——为了请月嫂这件事，两人从昨天吵到半夜。
“一个月八千？林晚你疯了？”张磊当时把手机摔在沙发上，屏幕亮着的页面正是家政公司的报价单，“我妈说了，她来照顾就行，你非花这冤枉钱！咱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？房贷要还，老大要交学费，你还想不想给老二存奶粉钱了？”
林晚那时刚喂完奶，浑身酸痛，却还是撑着坐起来：“你妈来？是来催生三胎的，还是来指责我生不出儿子的？”
“她那是老思想，你当耳旁风不就行了？”张磊皱着眉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，“再说了，请个外人来家里，多不方便？万一把孩子拐跑了怎么办？”
“家政公司有备案，张姐的身份证和健康证我都查过，客户评价全是五星。”林晚从床头柜摸出打印好的资料，甩在他面前，“钱我自己出，不用你管。”
“你的钱？你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？”张磊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你当全职太太十年，一分钱不挣，现在倒学会乱花钱了？”
这句话像根冰锥，狠狠扎进林晚心里。前世她就是被这句话捆住了十年——“你不挣钱，凭什么管钱？”“家里都是我在养，你就该听我的”。直到最后她躺在病床上，张磊拿着她婚前存的设计费去给小三买包，还振振有词地说“你的就是我的”。
“这是我婚前的稿费，跟你没关系。”林晚当时的声音很稳，稳得连自己都惊讶，“张磊，从今天起，我的钱是我的，你的钱是家里的，咱们得算清楚。”
张磊被她眼里的陌生震慑住了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，最后摔门进了卧室，直到现在都没出来。
“林女士？”张姐的声音把林晚的思绪拉回来，“我把宝宝抱到小床上吧，您刚生产完，别累着。”
林晚回过神，看着张姐熟练地托住婴儿的头和腰，动作流畅得像抱了千百次。小家伙被挪动时哼唧了两声，张姐低下头轻轻哄着：“哦，宝宝不怕，阿姨给你换个舒服的姿势。”那语气自然又亲昵，不像装出来的。
婴儿床是林晚昨天让张磊组装的，他气鼓鼓地拧螺丝，把零件摔得叮当响，最后装出来的床歪歪扭扭。张姐绕着小床看了一圈，没说什么，只是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把迷你水平仪，蹲下身调整床脚的高度，又把床垫铺平，垫上一层防水隔尿垫。
“新生儿骨骼软，床不平容易偏头。”她一边整理一边解释，“隔尿垫多铺一层，省得半夜换床单受凉。”
林晚看着她忙碌的背影，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。前世这个时候，她自己拖着刚缝合的伤口，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坐了半个小时，才把那个该死的婴儿床拼起来。婆婆在客厅嗑瓜子，说“女人哪有那么娇气，我生张磊的时候，第二天就下地做饭了”。
张姐把孩子放好，又转身去厨房。出租屋的厨房小得转不开身，灶台油腻腻的，水槽里堆着张磊昨天吃剩的泡面桶。她没皱眉，只是挽起袖子，先把泡面桶扔进垃圾桶，然后拿了块抹布，倒上洗洁精一点点擦灶台。
“您月子里饮食得清淡，但要保证蛋白质，我带了点自己晒的虾皮和干贝，等会儿给您炖个蔬菜汤。”她回头笑了笑，“家里有新鲜蔬菜吗？”
林晚这才想起，昨天光顾着吵架，根本没来得及买菜。冰箱里只有半袋速冻饺子，还是前几天剩的。她有些尴尬：“抱歉，我忘了……”
“没事，我手机上叫个外卖就行。”张姐拿出手机，点开买菜软件，“瘦肉、西兰花、胡萝卜、山药……这些可以吗？做个山药瘦肉粥，再炒个西兰花，好消化。”
林晚点点头，看着她熟练地点单、备注“尽快送到”，心里那点紧绷的弦，一点点松开了。她从没想过，只是请了个月嫂，居然能让她尝到“被照顾”的滋味。
卧室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张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走出来，头发乱糟糟的，眼下带着黑眼圈，显然没睡好。他看到厨房里的张姐时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，语气不善：“你还真把她请来了？”
张姐手里的动作顿了顿，没回头，只是继续擦水槽。林晚知道，这是月嫂的职业素养——不掺和雇主家的矛盾。
“嗯，请来了。”林晚靠在床头，声音平静，“张姐月薪八千，我付。从今天起，她负责照顾我和孩子，家里的事你不用管，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。”
“我不用管？”张磊像是听到了笑话，提高了音量，“林晚你搞清楚，这是我的家！她一个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，像什么样子？”
“她是来工作的，不是来指手画脚的。”林晚看着他，目光清亮，“如果你觉得不方便，可以搬去书房睡。”
书房其实就是个储物间，里面堆满了张磊的旧电脑和杂物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。张磊显然也想到了这点，脸涨得通红：“你让我睡储物间？林晚你别太过分！”
“要么接受张姐，要么去书房，要么你自己找地方住。”林晚没退让，前世她就是这样一步步退让，才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，“三个选择，你选一个。”
张磊盯着她看了半天，眼神里有愤怒，有不解，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委屈。他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晚——那个以前他皱皱眉就会道歉的女人，现在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。
“行，你厉害。”他最后咬着牙丢下一句，转身去了客厅，把沙发摔得“砰”一声响。
张姐这才从厨房走出来，手里端着一杯温水：“林女士，喝点水。”她没提刚才的争吵，只是轻声说，“男人有时候就像孩子，得慢慢教。您别气，月子里动怒对身体不好。”
林晚接过水杯，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，心里暖了暖。“谢谢您，张姐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张姐笑了笑，又回厨房忙碌去了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防盗网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小女儿在婴儿床里睡着了，呼吸均匀。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切菜声，节奏轻快，像一首琐碎又安心的歌。林晚靠在床头，慢慢喝着水，突然觉得，这个逼仄的出租屋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她拿出手机，点开和前同事周敏的聊天框。昨天她发消息问周敏，她们公司最近有没有招人，周敏还没回。林晚犹豫了一下，打字道：“敏敏，我想问问，你们公司的设计师岗位，还缺人吗？我这边……准备重新工作了。”
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，客厅里突然传来张磊的怒吼：“妈？您别听她胡说！她就是产后抑郁，脑子不清楚！”
林晚的心猛地一沉。
张磊在跟谁打电话？
“什么？您现在过来？”张磊的声音带着惊慌，“别啊妈，她就是闹脾气……”
林晚攥紧了手机，指节泛白。她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，婆婆尖利的嗓门正如何控诉她“不孝”“败家”“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”。
脚步声从客厅传来，张磊站在卧室门口，脸色难看地看着她，手机还贴在耳边：“我妈说，她现在就过来，亲自跟你说。”
林晚抬起头，迎上他的目光。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，一半明亮，一半隐在阴影里。她没说话，但心里清楚，这场刚刚平息的风波，才只是开始。婆婆这一来，这个本就拥挤的出租屋，怕是又要掀起惊涛骇浪了。
而她，做好准备了吗？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周敏的消息。林晚的目光扫过那行字，呼吸骤然一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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