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从实验楼门口灌进来,吹得公告栏上的通知单哗哗作响。陈默站在台阶上,抬头看了眼三楼那间还亮着灯的实验室,眉头轻轻动了一下。
苏雪跟在他身后半步,脚步没停:“你刚才说王振国留下的纸条是假的,那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试探。”陈默走下最后一级台阶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食堂的菜咸了,“有人想看我慌不慌,乱不乱,有没有破绽。”
话音刚落,一道人影从走廊尽头转了出来。
灰风衣,皮鞋擦得锃亮,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。那人脚步不快,却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,走到两人面前时,嘴角已经挂起一个温和的笑。
“陈同学,”他声音不高,带着点南方口音,“刚才的讲座,讲得真不错。”
陈默没动,也没接话。
苏雪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半步,目光落在对方右手——那手指修长,指甲修剪得整齐,正轻轻捏着一支钢笔,笔夹在灯光下一闪。
“我是省科委的王振国,”男人把钢笔递过来,动作自然得像老师发奖品,“这支笔,算是对你今天发言的一点鼓励。”
钢笔通体镀金,笔夹上雕着一道弯曲的纹路,细看像是一条盘绕的蛇。
陈默盯着那支笔,指尖刚触到笔杆,脑子里猛地一震。
画面闪现——
白炽灯下的实验室,同样的钢笔插进他的白大褂口袋。三分钟后,检测仪报警,氰化物残留。他倒下去的时候,看见王振国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注射器,左腕上,一道蛇形纹身清晰可见。
记忆碎片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他收回手,脸上却已经挂上笑:“王先生太客气了,不过我写字就认中华牌,别的笔握不住。”
王振国的笑容没变,只是手指微微一顿。
“中华牌也好,”他把钢笔收回去,轻轻转了个圈,“但好笔配好人,迟早你会用得上。”
“那我先谢了。”陈默笑了笑,“等哪天我换笔,一定找您要这支。”
王振国低笑一声,拍了拍他的肩:“有志气。年轻人,别太老实,也别太聪明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了,风衣下摆扫过走廊灯光,像一道掠过的影子。
苏雪等他走远,才压低声音:“他刚才那句话,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”陈默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,“他知道我在防他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接笔?”
“因为那支笔,”他回头看了眼三楼实验室,“会杀人。”
苏雪没再问,只是下意识攥紧了包带。
陈默转身往回走,脚步比刚才快了些。
实验室门没锁,他推门进去,顺手打开灯。桌面上还摊着刚才拼好的图纸,三张残图拼成一张完整的“便携式收音机改良设计图”,油渍、红笔批注、消毒水痕迹混在一起,像一幅拼了命才凑齐的拼图。
他走到实验台前,拉开最外层抽屉,把那支钢笔轻轻放了进去,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笔尖朝上,像一件陈列品。
“你不该留着它。”苏雪站在门口,声音很轻,“万一……”
“万一什么?”陈默合上抽屉,转身看着她,“万一它真的有毒?还是万一有人看见我收了间谍的礼物?”
她没说话。
“现在扔掉,等于告诉王振国——我怕了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,翻开一页,迅速写下“镀金钢笔,蛇形雕纹,编号0427”,又在页角画了个简笔蛇形,“他送笔不是为了拉拢我,是想看我怎么反应。我收下,是破绽;我扔掉,也是破绽。只有把它放在这儿,不碰,不用,也不丢,才叫反制。”
“可它还在。”
“对,”他合上本子,塞进内袋,“它必须在。毒蛇出洞,总得让它先咬一口空气,才知道牙在哪。”
苏雪盯着那抽屉,忽然问:“你刚才说它会杀人……你见过?”
陈默沉默了一瞬。
“见过。”他说,“在另一个时间。”
她没追问。
窗外夜色渐深,远处宿舍楼的灯陆续熄了。实验室里只剩下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她靠在门边,声音低了些,“他既然敢来,就不会只送一支笔。”
“当然不会。”陈默走到窗边,看了眼楼下空荡的水泥路,“他还会让人碰它,用它,甚至……让它‘不小心’伤到人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交给公安?”
“交什么?”他转过身,“一支别人送的笔?上面没指纹,没标签,连购买记录都没有。公安会问,你凭什么说它有毒?我说我看了一眼就知道,他们会把我送进医院查脑子。”
“可你就是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没用。”他走到她面前,语气平静,“证据得自己走过来,不能我去抓它。等这支笔真的出了事,伤了人,流了血,那时候,它才是证据。现在,它只是个试探。”
苏雪盯着他,半晌才说:“你早就等着他了,是不是?”
陈默没否认。
“从我在广播站发现频率异常那天起,我就知道他会来。”他走到实验台前,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,“他需要确认一件事——我是不是真的‘不一样’。今天他送笔,是测试我的反应;明天,他会让人‘不小心’碰倒它,看我有没有防备;后天,也许会有人用它写字,墨水腐蚀纸张,留下痕迹……每一步,都是圈套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只做一件事。”他拉开抽屉,看了眼那支静静躺着的钢笔,“等他把圈套,变成证据。”
苏雪深吸一口气:“可你不怕吗?万一他真动手……”
“怕。”陈默合上抽屉,声音很轻,“但我更怕的是,错过他。”
实验室安静下来。
墙上的钟指向十点四十七分。
陈默拿起书包,正要走,忽然停下。
“对了,”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纸,撕下一角,写下“钢笔勿动,陈默”六个字,贴在抽屉外侧。
“你做什么?”
“提醒明天上实验课的人。”他把笔袋放进书包,“张教授喜欢到处转,万一他顺手拿了这支笔……”
“他会中招?”
“不会。”陈默笑了笑,“但他会‘不小心’把墨水洒在桌面上,然后所有人会看见,那墨水腐蚀木头,像烧过一样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前世,”他拉上书包拉链,“这支笔的墨水,烧穿了三张实验报告。”
苏雪没再说话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,陈默顺手关了灯。
走廊灯一格格熄灭,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。
走到一楼拐角,苏雪忽然停下:“你刚才说,王振国左腕有蛇形纹身……你见过?”
“见过。”陈默站在台阶上,抬头看了眼实验楼的窗户,“他最后一次见我,是在我死前。”
她没动。
“那支笔,”他低声说,“就是他用来杀我的工具之一。”
夜风卷着落叶从门口吹过,拍在墙上,又散开。
苏雪看着他,声音很轻:“那你现在拿着它,就不怕它先杀了你?”
陈默没回答。
他只是回头看了眼三楼那间实验室。
灯已经灭了。
但那支钢笔,还躺在抽屉里,笔尖朝上,像一只未闭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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