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清晨第一缕带着凉意的阳光,如同碎金般跳跃在营房低矮的窗檐上时,西南校场早已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所淹没。
“杀!杀!杀!”
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,一下下砸在空气中,震得地面微尘都在跳动。
这是北大营雷打不动的军阵训练。
数千名赤裸上身的精壮军汉,顶着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,排列成整齐森严的方阵。
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,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。
长枪如林,随着号令整齐地刺出、收回,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,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力道。
沉重的脚步踏下,卷起细小的烟尘,整个校场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,在号令声中苏醒、咆哮。
在喧嚣战阵的边缘,靠近一排堆满刀枪剑戟的兵器架旁,一道小小的身影安静地盘坐着。
他背靠着冰冷的铁器,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,只有那双眼睛,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场中那些卖力挥洒汗水的身影。
军汉们一招一式都拼尽全力,肌肉贲张,青筋虬结,每一次呼喝都从胸腔深处炸开,带着最原始的阳刚与力量。
从最初的惊奇、不解甚至些许排斥,到如今的习以为常,北大营的汉子们早已适应了这个角落里的“小哑巴”。
没人特意招呼他,也没人驱赶他,仿佛他本就是这校场的一部分,一块带着眼睛的石头。
他们只是将目光更加专注地投向自己的训练,将吼声拔得更高,将动作做得更狠,仿佛那无声的注视,也是一种无形的鞭策。
“他娘的,周老三!”
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压过了全场的喊杀,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闯入方阵。
正是那姓沈的校尉,身高八尺有余,虬髯如戟,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铁血煞气,如同移动的堡垒。
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一个腰身细长、动作略显飘忽的军汉后领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:“老子教你几遍了?!手要稳,眼要直。”
“你他娘的耳朵是塞了驴毛还是灌了马尿?!再他娘的做错,老子打折你的狗腿。”
话音未落,他抬腿照着那“水蛇腰”周老三的后臀就是一脚,踹得他一个趔趄,差点扑进前面人的枪林里,引来旁边几声压抑的哄笑。
沈校尉铜铃般的眼睛一扫,又钉在另一个身形魁梧但动作稍显绵软的汉子身上。
“刘虎!你他娘昨晚又钻到哪个寡妇的被窝里厮混去了?手脚软得跟面条似的,刀都他娘的拿不稳了。”
“再他娘的混日子,老子割了你的驴蛋,送你去宫里当太监!”
他声若洪钟,骂得酣畅淋漓,毫不留情。
刘虎被骂得面红耳赤,脖子一梗想辩解,却被沈校尉那刀子似的眼神逼了回去,只能咬紧牙关,把手中的长刀攥得更紧,挥得更猛。
沈校尉如同一头巡视领地的暴熊,在方阵中穿梭,目光如炬,稍有不满,立刻就是一顿拳脚相加的“调教”。
蒲扇大的巴掌拍在背上“啪啪”作响,穿着厚重军靴的脚踢在腿弯处毫不含糊。
然而,即便被如此粗暴对待,场中数百军汉,竟无一人敢龇牙咧嘴叫苦喊冤。
他们只是咬着后槽牙,一次次从地上爬起来,憋红了脸,将胸中那股被骂出来的火气,连同对强者的敬畏,全部灌注到下一次竭尽全力的突刺之中。
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,在他们脸上、身上涂抹出斑驳的印记。
日头渐渐毒辣,爬升至中天,将校场的黄土地烤得滚烫。
汗水早已浸透军汉们的后背,又在烈日下蒸腾起一片氤氲的白气,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、皮革味和尘土的气息。
终于,“铛——!”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彻校场。
“解散!回营用饭!”沈校尉的声音依旧洪亮,却少了几分杀气。
紧绷的军阵瞬间松弛下来,沉重的喘息声汇成一片。
军汉们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体,三三两两,勾肩搭背地往营房走去。
路过兵器架旁那个依旧盘坐的小身影时,不少人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。
尽管满脸汗渍泥污,累得只想瘫倒,他们还是咧开嘴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,朝着男孩挤出一个个算不上好看、却绝对真诚的笑容。
“小哑巴,吃饭去喽!”
“嘿,小子,看傻了吧?下午还有更带劲的!”
男孩面无表情,眼神木然,仿佛那笑容是投向空气。
军汉们也浑不在意,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着继续前行。
唯独周老三和刘虎这两个活宝,每每此时都要故意凑过来。
周老三嬉皮笑脸,带着一身汗臭味,大手一伸,不由分说地将男孩瘦小的身体从地上捞起来,紧紧搂在怀里,然后和刘虎对视一眼,默契地同时发力,嘴里怪叫着:“起——!”
男孩的身体瞬间被高高抛向半空,。
阳光刺眼,地面旋转。
周老三和刘虎瞪大眼睛,满脸期待地盯着那张小脸,就想捕捉到一丝惊慌失措的表情,哪怕是一声短促的惊叫也好。
可惜,每次都让他们失望。
男孩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,落下来时,被四只粗糙的大手稳稳接住。
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,只是用那双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眸子,淡漠地回视着两张写满“没劲”的糙脸。
周老三不死心,把脸凑近,嬉笑着逗弄:“哑娃子,叫爹,叫声爹听听。”
“老子一高兴,回头就把俺家二丫许配给你当媳妇儿!”他口中的二丫是他家二闺女,听说和这男孩年纪相仿。
旁边的刘虎一把将男孩从周老三怀里扯过来,粗声大气地说:“别听这老杀才放屁,他婆姨给他生了三个崽子,俩赔钱丫头片子,就一个带把的还穿开裆裤呢。”
“小哑巴,听叔的,你管我叫声叔,叔教你真本事。上阵杀敌,一刀一个。”
“将来立了功,想娶婆姨?要多少有多少。环肥燕瘦,随你挑!”他拍着胸脯,唾沫横飞。
周围的军汉们顿时哄堂大笑,起哄声四起。
就在这闹腾的当口,周老三和刘虎突感后脖颈一阵发凉!仿佛被猛兽盯上,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阳光被一个庞大如山的身影彻底遮蔽,沈校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。
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。
“刘虎,”沈校尉的声音不高,却像重锤砸在两人心口,“你他娘的也懂得教人本领了?老子怎么不知道?”
他慢悠悠地捏着拳头,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嘣嘎嘣”声,如同在给两人敲响丧钟。
“来,跟老子仔细讲讲,你打算怎么个教法?”
周老三和刘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触电般松开男孩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退,脸上瞬间血色尽褪,只剩下惊恐。
“误…误会啊沈头儿!”周老三舌头打结,慌忙摆手。
“对对对!沈头儿!我们就是…就是跟小兄弟开个玩笑,闹着玩儿呢。”刘虎也赶紧点头哈腰,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证明清白。
被唤作“沈头儿”的校尉根本不买账,冷哼一声:“赶紧滚蛋,下午加练!再让老子看见你们在这儿扯淡,仔细你们的皮。”
“是是是!这就滚!这就滚!”两人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,慌不择路地朝营房方向逃窜。
那狼狈的模样又引来周围军汉们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。
沈校尉环眼一瞪,如同猛虎扫视羊群:“怎么?你们这群憨货也想跟他俩一样,下午加练?”
“不敢不敢!”众人头皮一麻,连声告饶,瞬间作鸟兽散,跑得比兔子还快,校场边缘顿时清净下来。
喧嚣远去,尘土缓缓落下。
沈校尉面无表情,仿佛刚才雷霆震怒的不是他。
他迈着沉稳的步子,经过依旧木然站在原地的男孩身边时,脚步没有丝毫停顿。
只是那只如同铁铸的大手随意一伸,一个鼓鼓囊囊、用油纸包好的小布袋,便被不容拒绝地塞进了男孩怀里。
浓郁诱人的肉脯香气瞬间透过油纸缝隙弥漫开来。
做完这一切,沈校尉高大的身影便径直远去,没有回头,没有言语,仿佛只是丢下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。
男孩低头,木讷地看着怀中散发着香气的油纸包,又抬头望了望瞬间变得空旷死寂、只剩下满地狼藉脚印的偌大校场。
阳光刺眼,兵器架投下长长的阴影。
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像一株被遗忘在战场边缘的幼小植物。
半晌之后,才默默地转身,抱着那袋肉脯,沿着来时的路,缓步离开。
午后的烈日更加肆无忌惮,将校场的每一寸土地都炙烤得滚烫,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,吸一口都带着灼烧感。
“杀!哈!”
“顶住!刺!”
校场上人声鼎沸,比上午更加喧嚣狂放。
下午的训练是近身搏杀与小型战阵配合。
军汉们三人一组,嘶吼着、碰撞着,演练着最基础的攻防配合。
一人手持蒙皮木盾,筋肉虬结的手臂死死顶住,充当坚实的壁垒;一人紧握长枪,在盾牌掩护下,如同毒蛇吐信,凶狠地刺向“敌人”要害;另一人则手持短刀或战斧,身形灵活游走,寻找着近身劈砍的机会。
三三一组,攻守轮转,呼喝与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不绝于耳,尘土在激烈的对抗中飞扬弥漫,每一组都如同一个微缩的、充满野性搏杀的角斗场。
而在校场的另一片区域,气氛则显得相对沉凝。
数十名军汉席地而坐,在灼热的阳光下闭目凝神。他们赤裸的上身布满汗珠,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。
随着深沉而富有节奏的呼吸,一股股肉眼可见的、淡淡的、如同稀释血液般的红色气息,缓缓从他们周身毛孔升腾而起,缭绕盘旋,最终在头顶上方汇聚成一片氤氲的血色薄雾。
这是北大营赖以成名的军中功法——“血杀战气”。
它在烈日下蒸腾,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独特气息,那是力量在体内奔涌、淬炼的外在显化。
男孩依旧坐在他熟悉的老位置,兵器架的阴影勉强为他提供了一小片庇护。
他的目光在沸腾的搏杀战阵与沉凝的血色气息之间缓缓移动,最终定格在校场前方一小撮聚集的人群处。
那里,围观的军汉们里三层外三层,不时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。
场中,两名同样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正在徒手搏杀!
身形快如鬼魅,兔起鹘落,每一次交错都爆发出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和凌厉的破空声。
汗水随着他们激烈的动作飞溅开来,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。
其中一人身形矮小却异常精悍,肌肉如同钢丝绞缠,下盘稳如磐石。
他拳势凶猛,大开大合,每一拳击出都带着一股蛮横的冲撞之力,正是以力量刚猛着称的“蛮牛拳”。
据说练至巅峰,一拳便能生生震毙奔牛,此人名叫郭嘉。
他的对手,则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、几乎能与沈校尉比肩的壮汉,名唤乔四。
乔四施展的是军中秘传、与“血杀战气”相配合的“血杀拳”。这拳法讲究一往无前,有我无敌。
每一拳都凝聚全身精气神,力求一击必杀!拳风呼啸,带着一股惨烈的沙场煞气。
两人走的都是至刚至猛的路子,拳拳到肉,硬桥硬马。
平日里切磋互有胜负,早已对彼此的招式路数烂熟于心。
此刻搏杀,比的已不仅是技巧,更是谁更扛揍,谁的气力更悠长,谁能抓住对方那稍纵即逝的破绽。
你一拳轰在我肩胛,我一脚扫中你腿弯,砰砰砰的闷响如同擂鼓,看得人血脉贲张,却又半晌难分高下。
那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人群前方的沈校尉,抱着双臂观战,虬髯下的嘴角渐渐咧开一个兴奋的弧度。
场中两人酣畅淋漓的搏杀显然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好斗之火。
“奶奶的!”
沈校尉猛地一声暴喝,如同平地惊雷,震得围观人群都安静了一瞬。
他随手将沉重的甲胄“哐当”一声卸下扔在地上,露出里面同样被汗水浸透、肌肉块垒分明的贴身劲装。
“看得老子手痒,让老子来抻量抻量你们这两个夯货。”
“看看你们肚子里,到底还藏着多少压箱底的私货没掏出来。”
郭嘉和乔四闻声,动作瞬间一滞,各自跳出战圈,胸膛剧烈起伏。
看向沈校尉的目光充满了敬畏,连忙抱拳躬身:“沈头儿,不敢。”
沈校尉环眼一瞪,浓眉倒竖:“少他娘的废话,给老子拿出吃奶的劲,赢了老子,今晚好酒好肉管够。”
“输了……”他故意拖长了音调,铜铃般的眼睛扫过两人,露出一个“和善”的笑容。
“老子罚你们俩个犊子,刷全营上下一个月的夜壶!连茅坑都给老子掏干净!”
“好——!”
围观的军汉们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和哄笑,气氛瞬间被点燃至顶点。
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,郭嘉和乔四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被逼出来的狠劲。
两人深吸一口气,缓缓摆开了迎战的架势。
沈校尉,扭了扭脖子,捏着拳头,带着一股猛虎下山般的气势,一步步踏入场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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