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策听到顾瑾的请求，眉梢微挑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他踱步到桌边，执起温在炭火上的紫砂壶，亲自斟了两杯热茶，将其中一杯推至顾瑾面前。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，也稍稍驱散了室内因“破云”令牌而带来的凝重气氛。
“成国公府……”萧策端起自己那杯茶，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，声音平稳地开始叙述，如同在展开一幅复杂的人物关系图，“如今的成国公宋擎，你是知道的，军功起家，圣眷正浓。其夫人李氏，出身陇西武将世家，性格刚毅，善于经营，是宋擎的贤内助，也是成国公府实际上的内宅掌权者。”
顾瑾静静听着，端起茶杯，借由温热的杯壁暖着微凉的指尖，目光专注，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。
“宋擎与李氏育有二子一女。”萧策继续道，语调不疾不徐，“长子宋珏，年约三十，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，据说性格肖似其父，沉稳有余，锐气不足，但行事还算稳妥，是默认的世子人选。”
他顿了顿，抿了口茶，才道：“次子宋珩，约莫二十五六岁。此子……颇为特殊。自幼体弱，鲜少出现在人前，据说性情孤僻，醉心书画金石，于仕途经济毫无兴趣，是个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，在京城勋贵子弟中几乎毫无存在感。”
一个体弱多病、沉迷风雅的次子？顾瑾眸光微动，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滑动。这听起来似乎与这暗流汹涌的成国公府格格不入，但往往越是看似无害的存在，越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至于其女，”萧策放下茶杯，目光落在顾瑾若有所思的脸上，“便是如今的丽妃娘娘。她当初在中秋宫宴上与你为难，其中缘由……”他未尽之语意味深长。
顾瑾低头思索，柳眉微蹙。丽妃、成国公府、王芸熙、云越国、外祖父慕容铮、母亲慕容玥……这几条线索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乱麻，千头万绪，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那个关键的线头。她不禁抬起手指，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，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困扰。
萧策看着她这副纠结的模样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。他清了清嗓子，将顾瑾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：“除了这几位，成国公府还有两个位不容忽视的人物。”
顾瑾立刻抬起头，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专注。
“一位是宋擎的胞弟，宋哲。”萧策道，“此人并未入仕，却掌控着成国公府名下诸多产业，包括遍布各地的酒楼、车马行、当铺，可谓手握宋家的经济命脉。他长袖善舞，与三教九流交往甚密，是宋擎在暗处的一只手臂。”
顾瑾微微颔首，记下这个名字。掌控经济命脉，结交三教九流，这样的人往往消息灵通，手段也非常规。
“另一个则是宋擎同父异母的兄长，宋轩。”萧策提到此人时，语气略显沉凝，“此人一直跟在宋擎麾下，听命于宋擎，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品校尉，看似不起眼。”
顾瑾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，立刻追问：“哦？那殿下为何觉得这位六品校尉不容忽视？”
萧策沉吟片刻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最终缓缓道：“此人……本王偶然见过一次。他站在我面前，看似恭敬，但眼神沉静如古井，竟让本王……有些看不透。”能让萧策说出“看不透”三字，此人绝非表面那般简单。顾瑾心中凛然，立刻将“宋轩”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中，并打上了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标记。
“那位体弱的二公子宋珩，”顾瑾沉吟片刻，又将话题拉回最初令她心生疑窦的地方，“他当真如传闻一般，不同世事？” 一个在这样权势熏天、暗流汹涌的家族中长大的孩子，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，独善其身吗？她本能地觉得不太可能。
萧策摇了摇头，神色间带着一丝审慎：“本王与他接触不多，仅有的几次宫宴场合，他亦是沉默寡言，远远坐在角落，气色确实不佳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但……”他话锋微转，带着一种身处权力中心特有的警惕，“表象未必为真。成国公府的水，比你想的要深得多。即便是一个看似无害的病弱公子，也未必简单。”
顾瑾默然，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。她明白萧策的意思。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漩涡中，没有人是真正单纯的，尤其是成国公府这样身处风口浪尖的家族。她将萧策提供的信息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：权势煊赫的国公宋擎，精明强干的夫人李氏，按部就班的长子宋珏，深居简出、透着神秘的次子宋珩，手握财权、长袖善舞的胞弟宋哲，深藏不露的兄长宋轩，以及荣宠正盛、曾与她有过节的丽妃娘娘……
这些人，共同构成了盘根错节、深不可测的成国公府。而“破云”的令牌，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却预示着这潭深水之下，可能隐藏着更为惊人、足以颠覆认知的秘密。
她低头，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被她放在桌角的玄铁令牌上。“剑刺入云”的标记，线条冷硬，此刻在她眼中，仿佛带着嗜血的寒芒，与成国公府那看似荣耀显赫的外表形成了尖锐的对比。
“多谢殿下解惑。”顾瑾抬起头，眼中的些许迷茫已然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的、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坚定，“看来，想要查明母亲冤案背后的真相，就必须要查清楚当年云越之战的来龙去脉！”
萧策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，那光芒比窗外的星辰还要耀眼，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，声音依旧平稳：“你打算如何入手？”
顾瑾站起身，将令牌重新收回袖中，动作干脆利落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。“自然是，先从能接触到的地方开始。”她目光沉静，思路清晰，“王芸熙是一条明线，赵德昌留下的账册和这令牌是另一条暗线。而百草堂那位手腕上有同样标记的宋极……或许，会是第三条意想不到的线。”
她需要将这些散落的点，小心翼翼地连接起来，抽丝剥茧，才能逐渐窥见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冰山全貌。前路必然凶险莫测，但她既已踏上这条路，便绝不会回头。
夜色更深，望海楼的灯火在窗外孤独而明亮地持续燃烧着，映照着室内两人各异却同样坚定的神情。风暴，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无声地凝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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