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
然后是尖锐的、持续的警报蜂鸣，像一根冰冷的针，刺入沈烬混沌的意识。
他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让他差点再次晕过去。视野模糊，充斥着红色的应急灯光和漂浮的灰尘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、臭氧味，还有……淡淡的血腥味。
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扭曲变形的控制台后面，身上压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金属碎片和线缆。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，还好，还能动。
“呃……”他试图撑起身体，却牵动了不知道哪里的伤口，痛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回——黑色的吞噬物质，绝望的抵抗，还有……那只冰冷的手！
凌朔！
沈烬猛地扭头，视线焦急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舰桥。
舰桥如同被巨兽蹂躏过。控制台大部分黑屏，冒着黑烟，碎片满地都是。天花板撕裂开狰狞的口子，露出里面扭曲的管线，不时有电火花闪烁。地面倾斜，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和……几具被部分覆盖着的、一动不动的躯体。
幸存下来的船员寥寥无几，大多带伤，正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，眼神空洞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恐惧。
然后，沈烬看到了凌朔。
他就倒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，侧身蜷缩着，银发被灰尘和干涸的血污黏在额角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唇边残留着刺目的血迹。他的一只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，显然已经骨折。但即使昏迷中，他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，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沈烬的心猛地一紧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，猛地推开身上的杂物，连滚带爬地扑到凌朔身边。
“喂！凌朔！”他声音沙哑得厉害，颤抖的手指探向凌朔的颈动脉。
指尖触碰到冰冷皮肤下微弱却持续的跳动时，沈烬几乎虚脱般地松了口气。
还活着……都还活着……
他小心翼翼地将凌朔扶起一点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，避免碰到他骨折的手臂。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。
“医疗兵！还有没有活着的医疗兵？！”沈烬抬头，对着幸存者们嘶吼，声音在破败的舰桥里回荡。
一个腿部受伤、拖着简易固定器的医疗兵踉跄着走过来，检查了一下凌朔的情况，脸色凝重：“指挥官生命体征微弱，多处骨折，内脏可能也有损伤，急需深度治疗！但主医疗舱……恐怕已经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很明显。舰船受损严重，医疗设施大概率瘫痪了。
“妈的！”沈烬低骂一声，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四周，“其他人！还能动的！立刻报告损伤情况！立刻！”
残存的指挥系统艰难地重新运作起来。断断续续的报告汇总过来，描绘出一幅绝望的图景：
“暗影号”结构严重受损，多个舱室彻底损毁或暴露于真空，动力系统半瘫痪，仅能维持最低生命保障和有限机动能力，武器系统全部离线，通讯阵列严重损坏，无法与外界联系。
他们被困在了一片死寂的废墟带，乘坐着一艘即将解体的破船。
“优先抢救伤员！封锁失压区域！检查还能用的救生舱和物资！”沈烬咬着牙下达命令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。他知道，现在他是唯一的主心骨。
船员们看着他布满血污却异常凶狠坚定的脸，仿佛找到了一丝依靠，开始艰难地行动起来。
沈烬低下头，看着怀里依旧昏迷的凌朔，用还算干净的袖子，笨拙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污和灰尘。
“听见没……”他声音低哑，“船快散了……你再不醒，老子可扛不住了……”
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，凌朔的睫毛颤动了几下，冰蓝色的眼眸艰难地睁开一条缝，眼神涣散而迷茫，聚焦了好一会儿，才看清沈烬近在咫尺的脸。
“……吵……”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，声音轻得像羽毛。
沈烬一愣，随即居然有点想笑：“妈的，嫌吵就别死过去啊！”
凌朔似乎想瞪他，但实在没力气，只能微微动了动没受伤的那只手。沈烬下意识地一把抓住，那手指冰凉得吓人。
“情况……”凌朔艰难地询问。
“糟透了。”沈烬言简意赅，把现状说了一遍，没有隐瞒。
凌朔听完，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气，似乎是在积蓄力量。几秒后，他再次睁开眼，虽然依旧虚弱，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和锐利。
“通讯……优先尝试修复短距求救信号发射器……指向联邦巡逻队常用频道……”
“能量……集中供给生命维持和引擎最低需求……放弃所有非必要功能……”
“派人……去货舱……看看那个样本……怎么样了……”
他的指令清晰而有条理，即使在这种状态下，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。
沈烬看着他，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，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。他点点头，把凌朔的指令大声传达下去。
有了明确的目标，幸存船员们的行动不再那么慌乱。
时间在紧张的抢救和维修中缓慢流逝。凌朔强撑着精神，靠在沈烬身上（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靠），低声给出一些关键的调整意见。沈烬则负责吼着下达命令和执行。
一种奇异的分工在他们之间形成。
偶尔，凌朔会因为剧痛或虚弱而微微颤抖，沈烬会下意识地收紧手臂，让他靠得更稳一点。
偶尔，沈烬因为某个技术问题卡壳，暴躁得想砸东西时，凌朔会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给出一个精准的建议。
他们依旧会互相顶撞。
“引擎预热太慢！能不能快点！”
“……能量输出……需要……平衡……不然会……再次过载……”
“艹！麻烦！”
“……莽夫……”
但争吵的语气，却不再带着戾气，反而像是一种……精疲力尽下的习惯性拌嘴。
几个小时后，凌朔的状况稍微稳定，被打上了简易固定和注射了镇痛剂。他坚持要查看舰船的状态报告。
数据很糟糕，但有一个发现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。
货舱区域的监控最后传回的画面显示，在那场剧烈的能量爆炸后，那个黑色的“样本”似乎……失去了活性。它不再蠕动增殖，而是凝固成了一块真正的、黯淡无光的焦黑色硬块，表面布满了裂纹。
仿佛他们那场拼死的、融合了冰与火的能量风暴，不仅击退了它的攻击，甚至……重创了它的核心。
“看来……我们歪打正着了？”沈烬看着那画面，挑眉。
“可能……不止是歪打正着……”凌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，“我们的能量……那种融合后的状态……似乎恰好……是它的克星……”
这个发现，如同绝望黑暗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。
就在这时，负责通讯的船员发出一声激动的呼喊：“指挥官！短距求救信号……好像……发出去了！虽然信号很弱，断断续续！”
又一个好消息！
虽然希望依旧渺茫，但至少，他们不再是完全无声地等待死亡。
舰船的时间模拟系统还在工作，夜色降临。损毁的“暗影号”漂浮在寂静的太空坟场中，如同幽灵船。
大部分伤员得到了安置，疲惫不堪的船员们轮流休息。舰桥暂时恢复了安静，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嘀嗒声。
沈烬把凌朔安顿在一个相对完好、铺了毯子的角落，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他旁边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长长吁了口气。浑身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，但他却不敢完全放松。
凌朔靠着墙壁，闭目养神，脸色依旧苍白，但呼吸平稳了许多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，却不再尴尬。
过了许久，沈烬忽然低声开口，像是在自言自语：“……刚才……差点就真完了。”
凌朔没有睁眼，只是极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……那个……”沈烬的声音更低了，有些别扭，“还好……最后信了你一次。”
凌朔的眼睫颤动了一下，缓缓睁开眼，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。他侧过头，看着沈烬疲惫却依旧紧绷的侧脸。
“……彼此彼此。”他轻声回应，“你的火……也没那么讨厌。”
沈烬愣了一下，扭头看向他。
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。没有躲避，没有挑衅，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与共后、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愤怒、偏见、隔阂，似乎在那一场毁灭性的爆发中，被炸得粉碎，露出了底下某些始料未及的东西。
沈烬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，他移开视线，嘟囔了一句：“……少来这套。”
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反驳或嘲讽。
凌朔也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，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弯了一下。
残破的舰桥内，两人依偎在角落里，分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温暖。
窗外，是冰冷无尽的宇宙和危险的碎星带。
但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残骸之中，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，如同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嫩芽，正在悄然生长。
他们还不知道，远方，一艘接收到微弱求救信号的联邦巡逻艇，正疑惑地改变航向，朝着这片不祥的空域缓缓驶来。
而更深的阴谋，依旧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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