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瞳离去后,柳府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。柳御史将自己关在书房内,整整一日未曾出门。送进去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。管家和下人们噤若寒蝉,连大气都不敢喘,只知道自家老爷心情极差,似乎与清晨那位气度不凡的玄衣客人有关。
而被禁足在闺阁的柳云羞,则是在焦灼与希望的交替炙烤中度日如年。她从贴身丫鬟偷偷递来的消息中,得知父亲并未当场严词拒绝,只是让墨瞳回去“容他再想想”。这已是天大的好消息!至少,父亲没有直接将路堵死。她紧紧攥着腕上的凝神玉镯,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远在妖界的那份坚定力量。
书房内,柳御史对着窗外渐沉的暮色,眉头紧锁,心中天人交战,反复咀嚼着墨瞳说的每一句话。
“晚辈对云羞之心,天地可鉴……”
“幸福与否,岂是单由种族或身份界定?”
“我自有能力为她撑起一片天地,令她无需在意世俗蜚语……”
“晚辈漫长岁月,积攒颇丰,足以保云羞生活无忧,远胜寻常富贵。”
这些话语,如同重锤,一次次敲击在他固守了数十年的观念壁垒上。他不得不承认,墨瞳此人,与他想象中的“妖物”截然不同。那份沉稳,那份气度,那份对未来的笃定与周全,甚至让他这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御史都感到一丝心惊。抛开种族之见,这确是一个极具分量和担当的男子。
可是……柳家的门楣,人界的非议,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两界隔阂……这些,又岂是轻易能够跨越的?
就在柳御史心乱如麻之际,管家小心翼翼地在外通报:“老爷,二皇子妃殿下过府探望小姐,听闻老爷身体不适,特来问安。”
林微露?她怎么这时候来了?柳御史心中一动,隐约猜到了几分。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沉声道:“快请二皇妃进来。”
林微露依旧是那般明艳照人,举止优雅得体。她向柳御史行了礼,关切地问道:“听闻柳伯父身体欠安,侄女特来探望。可是为了云羞妹妹的事烦心?”
柳御史叹了口气,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道:“二皇妃与那妖界往来颇多,依您看,那墨瞳……究竟是何等样人?”
林微露微微一笑,她在来的路上已从苏望宁的传讯中知晓了大概。她斟酌着词句,既不过分夸大,也不刻意偏袒:“柳伯父,您还是唤我侄女便可,今日我是作为云羞好友而来,若撇开妖族身份不谈,墨瞳大人,乃是侄女所见过的,最为忠诚可靠、实力深不可测的男子之一。他追随妖皇陛下无数岁月,地位尊崇,却始终恪尽职守,心如止水。其对云羞之心,连陛下与娘娘都为之动容,默许支持。至于品性……”她顿了顿,语气肯定,“重诺如山,坚毅果敢,绝非朝三暮四、轻浮浪荡之辈可比。”
她看着柳御史若有所思的神情,继续道:“伯父担忧云羞嫁去妖界受苦,其实大可不必。万妖谷并非蛮荒之地,规矩森严,秩序井然。阿宁更视云羞如亲妹,必不会让她受委屈。况且,以墨瞳大人的能力与地位,护云羞周全,予她富足安稳,易如反掌。”她轻轻叹了口气,“伯父,世间难得有情人。云羞妹妹性子外柔内刚,她既已认定,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若强行拆散,只怕……适得其反,徒惹她伤心啊。”
林微露的话,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压在了柳御史摇摆不定的天平上。他深知女儿性子,确实如林微露所说,看似柔弱,实则极有主见。若他执意不允,以云羞那执拗的性子,以及墨瞳那深不可测的手段,最终会闹到何种地步,他简直不敢想象。难道真要逼得父女反目,甚至……私奔?
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送走林微露后,柳御史在书房中又枯坐了半夜。他想起女儿从妖界归来后,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轻愁与偶尔闪过的光彩;想起她跪在地上,泪眼婆娑却目光坚定地说“我心悦他”;想起墨瞳那不卑不亢、掷地有声的承诺……
也许……他真的错了?也许幸福的定义,本就不该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束缚?
第二天,柳御史命人唤来了柳云羞。
柳云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书房,垂首立于父亲面前,不敢抬头。
书房内一片寂静,只能听到柳御史略显沉重的呼吸声。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:“你……当真非他不可?”
柳云羞猛地抬头,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,她毫不犹豫地点头,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:“是!女儿此生,非他不嫁!求父亲成全!”
看着女儿那决绝而充满期盼的眼神,柳御史心中最后一道防线,终于彻底崩塌。他长长地、深深地叹了口气,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,挥了挥手,语气充满了无奈,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妥协:
“罢了……罢了……女大不中留。你自己的路……自己选吧。日后是苦是甜,莫要……后悔便是。”
柳云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父亲……父亲这是答应了?!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,她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泪水汹涌而出,却是喜悦的泪水:“谢谢父亲!谢谢父亲!女儿……女儿绝不后悔!”
她几乎是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,第一时间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,通过那隐秘的渠道,传递给了远在妖界的墨瞳。
万妖谷。
当墨瞳收到柳云羞传来的讯息时,饶是他心性坚毅如铁,此刻握着那枚微微发烫的传讯玉符,指尖竟也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,骤然迸发出难以掩饰的、如同星辰炸裂般璀璨的光芒。
他身形一闪,已出现在尔生百年的书房外,甚至忘了通传。
尔生百年抬眸,看到他难得失态的模样,心中已然明了,唇角微勾:“看来,是得偿所愿了?”
墨瞳单膝跪地,声音因激动而略显低沉沙哑:“陛下,柳御史……已应允!”
“起来吧。”尔生百年放下手中的玉简,眼中带着一丝笑意,“既已应允,便好好准备。莫要辜负了人家姑娘,也莫要堕了我妖界的颜面。”
“属下遵命!”墨瞳沉声应道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。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迅速在妖皇殿核心圈层传开。赤焰听闻,直接冲到墨瞳面前,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(这次没避开),大笑道:“好小子!真有你的!总算把这桩大事办成了!什么时候喝喜酒?老子定要送你一份大礼!”
连一向冷面的墨瞳,此刻眉宇间也柔和了许多,对着赤焰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:“届时,少不了你的。”
阻碍虽未完全消除,但最重要的、来自至亲的认可已然获得。柳云羞与墨瞳,这对跨越了种族与界限的恋人,终于冲破层层阻碍,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曙光。接下来的,便是更为繁琐却也充满幸福的筹谋与等待,等待着执手并肩,共赴未来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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