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者青林抬头一看，自己正蹲在一家酒馆的屋檐下，木头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“太白楼”三个大字，闻着味儿就知道里头正喝得尽兴。
酒馆里突然吵吵起来，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喊着：“拿笔来！再拿张纸！我要写字！”
青林本来想躲远点，听见这话反倒起了好奇心。
他扒着门缝往里瞅，就见靠窗的桌子旁趴着个中年男人，留着山羊胡，脸喝得通红，身上的袍子沾着酒渍，看着像个不得志的文人。旁边几个喝酒的都在起哄：“杜先生又要作诗了？”
那男人被人扶起来，晃了晃脑袋，眼睛半睁半闭：“作啥诗……就是心里头堵得慌，想骂两句……”
跑堂的赶紧拿来笔墨纸砚，那男人抓过毛笔，蘸了蘸墨，手还在抖。
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，突然“啪”地把笔往纸上一戳，墨汁溅得跟星星似的。
青林看得直咧嘴。这写字跟打架似的，能好看吗？
可那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愣住了。他手腕一转，笔尖在纸上划过，看着歪歪扭扭的，组合到一块儿却有种说不出的劲儿。
写着写着，他突然提高了嗓门，一边写一边念：“长安回望绣成堆，山顶千门次第开……”
声音挺哑，带着酒气，可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似的，脆生生的。旁边喝酒的都不闹了，安安静静听着。
青林心里咯噔一下。这两句咋这么耳熟？好像在哪儿背过……哦对了，课本里有首诗叫《过华清宫》，作者是杜牧！难道这醉醺醺的老头就是杜牧？
正想着，就见杜牧把笔一扔，拿起那张纸，自己先念了一遍，念完又使劲一拍桌子：“不对！不对！”
“哪儿不对啊杜先生？”旁边有人问。
“太平淡了！”杜牧抓着头发，跟疯了似的，“那杨贵妃吃荔枝的样子，那驿站快马跑死的样子，没写出来！太平淡了！”
他又抓起笔，在纸上胡乱划着，把刚写的字都涂成了黑疙瘩。墨迹顺着桌子往下滴，滴在他的靴子上，他也不管。
青林悄悄推开门，溜到角落里的空桌子旁坐下。跑堂的过来问他要不要喝酒，他赶紧摆手——他可没钱，再说这古代的酒度数再低，喝醉了耽误回去就麻烦了。
就见杜牧又换了张纸，这次他没急着写，而是端起酒碗，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。酒顺着嘴角往下流，滴在胡子上，亮晶晶的。
“一骑红尘妃子笑，无人知是荔枝来……”
他突然念出声，声音不大，却像炸雷似的，把酒馆里的人都吓了一跳。他自己也愣了愣，好像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念。
然后他就跟疯了似的，抓起笔在纸上写。这次手不抖了，笔尖在纸上飞，墨汁飞溅，把袖子都染黑了。写完之后，他把笔一扔，拿起纸哈哈大笑，笑着笑着又哭了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
“写的啥啊这是？”青林旁边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小声问同伴。
“好像是说当年杨贵妃吃荔枝的事儿。”同伴压低声音，“听说那会儿为了让她吃上新鲜荔枝，南方的驿站一匹接一匹地换马，跑死了好多人，就为了让那果子不烂……”
青林这才明白过来。课本里说这首诗是讽刺唐玄宗和杨贵妃的，可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哭笑笑的杜牧，觉得不只是讽刺那么简单。那字里行间，好像藏着好多心疼——心疼那些被累死的马，心疼那些熬夜赶路的驿卒，心疼那个被享乐耽误了的国家。
杜牧哭了一会儿，又开始喝酒。喝着喝着，他突然冲青林这边看过来，眼睛直勾勾的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穿的啥玩意儿？”
青林心里一紧，光顾着看他写诗，忘了自己穿的是t恤牛仔裤，在这酒馆里跟个外星人似的。他赶紧站起来，挠了挠头：“我……我是路过的，听先生写诗写得好，就进来听听。”
“路过的？”杜牧眯着眼打量他，“哪儿来的？看着不像本地人。”
“我家在很远的地方。”青林想起前几次的说辞，“坐那种跑得飞快的车来的，坐了好几天。”
“跑得飞快的车？”杜牧笑了，“比驿站的快马还快？”
“快多了。”青林说，“一天能跑几千里地。”
这话一出，酒馆里的人都咋舌。有人说：“小伙子吹牛吧？哪有那么快的车？”
杜牧却没笑，他盯着青林，突然问：“那你们那儿，还有人为了一口吃的，累死好多人吗？”
青林愣了愣，想起自己家楼下的超市，荔枝摆在冰柜里，十块钱一斤，谁想吃都能买。他摇摇头：“没有了。想吃啥都能买到，不用那么费劲。”
“那挺好……”杜牧低下头，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口，声音闷闷的，“挺好……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又抬头问青林：“你们那儿的人，还知道杨贵妃吗？还知道那些快马吗？”
“知道啊。”青林说，“课本里有，老师会讲。还有您写的这首诗，大家都得背呢。”
“都得背？”杜牧眼睛亮了一下，随即又暗下去，“背了又有啥用？该忘的还是会忘。就像这酒，喝的时候挺痛快，醒了啥都不记得……”
他拿起那张写着诗的纸，对着灯光看了看，突然叹了口气：“我写这些破字，其实也没啥用。就是心里头憋得慌，不写出来难受。你说当年那些人，就没人劝劝皇帝吗？就没人想想，一匹马跑死了是小事，人心跑没了，可就啥都没了……”
青林没说话。他想起历史老师说过，杜牧生活的唐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，他写了好多诗讽刺当时的毛病，可也没啥用。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老头，他突然觉得挺难过的——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，明明看到有人要掉下去，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。
“来，小伙子，喝一杯！”杜牧把自己的酒碗推过来。
青林赶紧摆手：“我不会喝酒。”
“不会喝也得喝！”杜牧硬把碗塞到他手里，“碰到就是缘分！我跟你说，这世道啊，就像这酒，看着挺清亮，喝到嘴里才知道有多苦……”
青林没办法，只好抿了一小口。酒挺烈，辣得他嗓子疼，眼泪都出来了。
杜牧看着他笑：“咋样？不好喝吧？可喝多了，就不觉得苦了……”
他自己又灌了一碗，然后趴在桌子上，嘴里还嘟囔着：“长安……长安……当年多热闹啊……”
不一会儿，他就打起了呼噜，口水顺着嘴角流到那张写着诗的纸上，晕开了一小块墨迹。
旁边喝酒的人说：“杜先生又喝多了。”
“他就这样，一喝多就写诗，一写诗就哭。”
“也难怪，怀才不遇，心里苦啊……”
青林看着趴在桌上的杜牧，心里挺不是滋味。他想起课本里的杜牧，就是个名字，几首诗，可现在看着这个会哭会笑、喝多了会打呼的老头，才觉得他是个真人。
就在这时，青林突然觉得头晕乎乎的，眼前的酒馆开始晃，跟隔着水看东西似的。他知道，该回去了。
他赶紧放下酒碗，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——是块巧克力，早上出门时揣的。他悄悄放在杜牧手边，然后转身往外走。
走到门口，他回头看了一眼。杜牧还趴在桌上打呼噜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，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那张写着诗的纸被风吹得轻轻晃，墨迹在阳光下像星星似的。
“再见了，杜先生。”青林在心里说，“您的诗，我们都记住了。真的。”
白光一闪，青林又摔回了实验室的地板上。粒子对撞机还在嗡嗡响，桌上的面包已经凉透了。
他爬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土，突然想起那首诗。他拿起手机，搜了“过华清宫 杜牧”，屏幕上跳出那几句诗：“长安回望绣成堆，山顶千门次第开。一骑红尘妃子笑，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
看着这几行字，青林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他好像还能闻到酒馆里的酒味，看到杜牧哭红的眼睛，听到他嘟囔着“人心跑没了，可就啥都没了”。
他把手机放下，走到窗边。外面的阳光挺好，楼下有人骑着电动车经过，车筐里装着刚买的水果，有红扑扑的苹果，还有紫莹莹的葡萄。
青林笑了笑。真好啊，现在想吃啥都能买到，不用累死马，也不用急着赶路。
他想，杜牧要是能看到这光景，估计会很高兴吧？说不定还会再写首诗，这次不用哭了，就笑着写，写这太平日子，写这想吃啥就有啥的好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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