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。并非虚无,而是粘稠、沉重、仿佛浸泡在冰寒泥沼中的黑暗。意识沉在最深处,偶尔有些微的光斑或杂乱的声音碎片试图穿透进来,却又迅速被吞没。疼痛如同背景噪音,持续而遥远,分不清来自身体何处,亦或本就是灵魂破碎的呻吟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瞬,又或许已历千年。
一丝冰凉而粗糙的触感,从脸颊传来。像是砂砾,又像是某种细腻的灰尘。紧接着,是另一种感觉——干燥,极度的干燥,仿佛喉咙和肺叶都被塞满了灼热的沙子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。
这真实的、来自外界的触感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,在秦龙那近乎凝固的意识深潭中,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“呃……咳……”
一声极其微弱、近乎本能的呛咳从秦龙喉间挤出,带出少许混合着黑血的沙尘。这声音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,更多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,瞬间将他淹没。
痛!难以言喻的剧痛,从身体每一个角落、每一寸骨骼、每一条断裂的经脉中爆发出来!这不再是先前坠落时那种麻木的、濒临极限的痛,而是生命体征略微恢复后,神经系统重新开始工作的、清晰而尖锐的警告!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彻底摔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,布满裂痕,稍有震动就会彻底崩散。
冰冷。裸露在外的皮肤(战袍早已破碎不堪)能感受到空气的寒意,这种寒意并非下界冬日的凛冽,而是一种带着荒芜与死寂气息的、深入骨髓的阴冷。
还有……沉重。难以想象的重压感笼罩全身,仿佛有无数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胸口、四肢、乃至灵魂之上。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艰难,血液流动迟缓,连转动一下眼珠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。这就是玄界天地规则对下界修士的压制吗?比他之前在接引仙台上感受到的,更加清晰,更加无处不在,如同深海的水压,无时无刻不在挤压、排斥着他这个“异类”。
秦龙没有立刻睁开眼睛。他如同最精明的猎手,在确认自身状态后,首先是用残存的神识(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)和听觉、嗅觉去感知周围。
风的声音。不是轻柔的风吟,而是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呜咽,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,从极远处传来,卷动着细微的沙尘,偶尔夹杂着碎石滚落的轻响。空气中有灰尘和某种类似硫磺的淡淡腥气,以及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血液和伤口腐烂的微甜腥味。
没有鸟鸣,没有虫嘶,没有流水声。一片死寂中蕴含着某种原始的躁动。
他听到近处有极其微弱、间隔很长的呼吸声,不止一道。这让他绷紧的心弦略微一松——还有人活着!
缓缓地,沉重地,秦龙尝试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睑。这个简单的动作,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。
视野先是模糊的暗红(眼皮渗出的血干涸了),然后逐渐清晰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近在咫尺的、灰黑色的地面。那并非泥土,而是某种细腻的、如同骨灰般的尘埃混合着棱角尖锐的碎岩。几株枯死、扭曲、颜色如同锈铁般的低矮植物残骸,顽强地扎根在岩缝中,指向阴沉的天穹。
秦龙极其缓慢地、忍着脖颈处传来的碎裂般的疼痛,微微转动头颅。
他看到了散落在不远处的身影。是那四名龙庭精锐。他们静静地躺在尘埃里,姿势各异,但都一动不动,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。那个曾紧紧抓着他的精锐,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态,距离他最近。秦龙能看到他胸膛那可怕的贯穿伤已经不再流血,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。他的气息……几乎消失了。
更远一些,是紧紧靠在一起的阿蛮和王浩。阿蛮那庞大的身躯蜷缩着,依旧保持着某种保护的姿态,面朝王浩。王浩则平躺着,脸色如同地上的灰烬,没有任何生气。他们周围的地面颜色略深,那是干涸的血迹。
悲恸如同冰冷的铁爪,攥紧了秦龙的心脏,比身体的伤痛更加难以忍受。但他死死咬住牙,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吼与哀嚎压了回去。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。他还活着,他们就还有一丝希望!
他必须弄清楚这是哪里,必须评估情况,必须……站起来!
秦龙开始尝试凝聚体内残存的力量。丹田气海如同一个被砸烂的水缸,空空荡荡,只有最深处,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混沌气流在缓缓滋生,那是《混沌龙帝诀》最本源的生机,也是他此刻没有立刻死去的根本原因。经脉寸断,灵气(或者说,玄界的龙血源力)根本无法顺畅运行。他现在的状态,恐怕比一个下界最普通的凡人伤者还要虚弱。
他放弃了立刻运转功法的打算,转而用最原始的意志,驱动这副残破的身体。手指,微微弯曲,抠进了地面的灰烬。手臂,颤抖着,试图支撑起上半身。每一个细微的动作,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响和肌肉撕裂的剧痛,冷汗瞬间浸湿了他褴褛的衣衫,混合着血污,带来刺骨的冰凉。
不知尝试了多少次,失败了多少次,秦龙终于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,用颤抖的双臂,勉强将自己的上半身从尘埃中撑起,靠在了旁边一块冰冷的、布满风蚀孔洞的岩石上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让他眼前发黑,喘息如牛,几乎再次晕厥。但他挺住了。
他背靠岩石,终于能够抬起沉重的头颅,望向这片囚禁、或者说“接纳”了他们的陌生天地。
天空,首先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。
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、令人心神震撼的苍穹。
它并非下界常见的蔚蓝或夜幕的漆黑。而是一种沉郁的、厚重的暗红色,如同凝固的、陈年的血痂,又像是地底岩浆在极高处冷却后形成的暗色云盖。在这片暗红的天幕深处,并非星辰,而是无数道流淌的、或明或暗的、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奇异光带!那些光带呈现出暗金、赤红、深紫等颜色,缓缓扭曲、流动,散发出磅礴无匹的、令秦龙血脉隐隐共鸣又极度排斥的源力波动!
龙血源力!无比精纯、无比浓郁、却又无比狂暴、与下界元力截然不同的本源力量,就那样**裸地流淌在天穹之上,如同这个世界的血脉与呼吸!秦龙能感觉到,每一口呼吸,吸入的空气中都混杂着丝丝缕缕这种高等能量,但它们就像带有尖刺的蜜糖,他的身体本能地渴望,却又被规则压制、被其狂暴属性所伤,根本无法有效吸收,反而加剧了经脉的刺痛。
这就是玄界!一个龙血源力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,却对下界飞升者极不友好的残酷世界!
目光从令人窒息的天幕下移,是这片土地。
荒凉。极致的荒凉。他所处的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底部,四周是陡峭的、呈现出铁黑色的嶙峋山壁,寸草不生,布满了风蚀和某种巨大力量撕裂的痕迹。山谷中遍布灰烬、碎石和枯死的怪异植物骸骨。远处,昏暗的地平线上,能看到连接天地的、缓缓移动的灰黄色巨型龙卷风暴,以及更遥远天际,偶尔闪过的、令空间都微微扭曲的诡异极光。
没有灵气盎然的仙山福地,没有琼楼玉宇的仙家景象。这里更像是一处被遗弃、被诅咒、被战火反复犁过的古战场废墟,充满了原始、野蛮、弱肉强食的气息。
“罪民流放之地……混乱之域……”秦龙想起了金甲修士最后的话语,以及在下界搜集到的关于玄界的零星恐怖传说。看来,他们真的坠入了这片被玄界主流势力所抛弃、所厌恶的绝地。
一丝苦涩,混合着血腥味,在秦龙口中蔓延。飞升的曙光破灭,兄弟死伤惨重,自身修为近乎全废,流落绝域……这是何等凄惨的开局。
然而,就在这无边的苦涩与绝望之中,一股更加炽烈、更加纯粹、更加不容动摇的情绪,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,冲破了肉体的痛苦与环境的压抑,在他胸膛中轰然爆发!
是怒火!焚尽九天的怒火!
十对屠龙者!对那些高高在上、视下界龙裔如草芥、设下接引杀阵、几乎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杂碎的滔天恨意!
是对这冷漠、排斥、充满恶意的玄界天地规则的不屈与叛逆!
是对自身弱小、无力保护袍泽的深深痛恨与不甘!
这股怒火,是如此炽热,如此澎湃,瞬间驱散了部分身体的寒冷与虚弱,让他那双因为失血和疲惫而黯淡的眼眸,重新燃起了令人心悸的火焰。那火焰深处,是历经万劫而不磨的帝王意志,是吞噬万物而壮大的混沌野性,是誓要颠覆一切压迫与不公的决绝信念!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颤抖的、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,五指缓缓收拢,仿佛要握住那流淌着龙血源力、却对他充满排斥的暗红色天穹,又仿佛要捏碎某个无形敌人的咽喉。
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嘶哑却如同金铁摩擦般坚定、如同深渊寒风般冰冷的声音,一字一句,在这死寂荒芜的山谷中响起,虽微弱,却蕴含着足以令神鬼辟易的恐怖意志:
“屠龙者……”
他仰望着那片陌生而压抑的天空,眼中倒映着天穹流淌的源力光带,也燃烧着自己灵魂的烈焰。
“无论上界下界……”
声音逐渐拔高,带着血的腥气与铁的决绝。
“我必灭你满门!”
誓言已立,血海深仇,不共戴天!
这绝域的山谷,这陌生的天空,自此,见证了一颗复仇与征服的种子,在绝望的废墟中,以血与火为养分,开始扎根,开始酝酿着一场必将席卷玄界的风暴。
尽管此刻,他虚弱如风中残烛。但龙魂未死,帝心不灭!
秦龙收回目光,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天空,转而投向身边生死不知的兄弟,投向这片危机四伏的荒芜土地。眼神中的怒火渐渐沉淀,化为更加冰冷、更加坚韧的决断。
第一步,活下去。然后,找到让兄弟们活下去的办法。最后……让所有敌人,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!
他深吸一口气,那混杂着硫磺、灰尘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,如同刀子刮过喉咙,却让他更加清醒。
新的征途,从这片被诅咒的绝地,以最卑微、最惨烈的姿态,被迫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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