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保柱并不敢多瞧哈德里的相貌。哈德里被他瞧得,明显已经面色不愉。
那是什么眼神?
就像是一个庆国男子,把他这西洋男子当作个美人一样、那么觊觎美色般地看。看得他不舒服。
哈德里见这年轻人,二十多岁,脑后一根粗长油亮的辫子,个头算高的,身材倒是不羸弱,不似那些抽大烟的,让他看着就生厌。
对庆国之民,他最反感裹小脚的女子,和抽鸦片的男子。这两类人都入不了他的眼。
除了那两样,他亦不喜欢庆国男子的辫子,只因为自己日日沐浴梳洗头发,觉得这男人的辫子总是不清洗,里面会脏。他西式的顽固洁癖接受不了,这种偏见完全无解。
未任职公所之前,能跟他近距离见面的庆国男子,仅李管家一位,因为要吩咐办事。
但他现在看看刘保柱的脸,五官端正,面相也算秀气,鼻子眼睛都没长歪。衣裳鞋袜也整齐干净。一面之下还算能入眼。
翻译兵问。“你是何人?今日来有何事?”
刘保柱先说明自己是户部何职,现在是在做什么差事。哈德里已了解庆国官僚架构并略通官员职级。知道这位,算是朝廷的基层办事官员,点了点头。
刘保柱神色自若地继续说,理由也有恃无恐,说自己的妹妹刘意安,与艾小姐相熟。
提到“刘意安”这个名字,哈德里脸色缓和了一下。他记性好,又在意乌鸦提过的事。此女,是乌鸦之友,之前还赠了什么“茶”。
刘保柱说,上次她们二位一起逛街时,艾小姐提到,最近要搬进新宅子,需要置办不少东西。他想着,妹妹跟艾小姐私交甚好,自己是不是能过来帮上点忙。
庆国官员下对上的谄媚讨好习气很浓。哈德里打量着这位,看他倒是没有媚上的矫揉造作姿态,也没有奴颜婢膝的劲儿。他一口一个“艾小姐”,神情语气恭敬。像是一心来帮着妹妹之友解决问题的。
\"艾小姐\"……哈德里低眸思忖。又抬眸看了一眼刘保柱。
他陡然想起,乌鸦与那刘意安相识于宫中宴会。乌鸦当场对众人说过,自己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。此事,在场之庆国人都知道。
哈德里猛然惊醒。他之前只想杀图南一个以绝后患,但竟把这一干人等忘了。
那时,他尚不知庆国律法中有关于宫中逃奴之罪的刑罚,乌鸦也少不经事、思虑不周。两人谁都没想过要对此事隐瞒。如今,……
他马上努力回忆着,当时在场的庆国人都有谁?赛夫人,这个刘意安……。至于其他那些女子是谁,他一个都不曾注意过。若说都杀了灭口,他连人都找不齐整。
乌鸦本性质朴单纯,又心灵高贵。身藏巨富却从不对人炫富张扬,亦沉静憨默。
即使如今太平了,也不爱出去与富家女子们交际。哈德里实在也想不起都有哪些女子。
他面色不愉地看着这刘保柱。乌鸦身份,那个刘意安肯定是知道的了,那她这哥哥……
哈德里先淡淡地问,语气似乎毫无波澜。
“你可知,艾小姐的来历?”
刘保柱本来面色自若,但懵然一见哈德里蓝色眼睛里露出的狠戾。
那双眼睛再也称不上是有蓝宝石般的高贵和美了,而是经了万年冰寒,像是淬了毒。
明明还是那副英俊逼人的五官,但薄唇紧抿,脸颊上肌肉遽然绷紧。
那面上深不可测又暴烈的杀气太重,威压感十足。似是要如猎豹般一跃而起、撕人咽喉。
刘保柱今日能来,自然是有所准备。全家均商量好了统一口径。如今京城里洋人最大,洋人要护谁,就只有听命的份儿。
尤其现在妹妹跟艾乌雅搭好了线,那就必须得跟着这位洋长官和艾家了。长官眼中杀气再明显不过,一言不合就是杀身之祸。
脑海中只补了一下,那日衙门外刑场的四具尸体。刘保柱立即敛袍跪下,说道。
“大人。我听妹妹说,艾小姐是艾元昌大人唯一骨肉,艾家在兵乱中举家覆没。艾小姐被大人所救,暂居李府,她大难不死、必有后福。”
“大人救下艾小姐,保下艾家唯一女儿,也是一时间被传为佳话。现在众人都在议论此事,称艾小姐命格贵重。”
“如今艾小姐是一名孤女,无父母亲族。我们刘家想与艾小姐一直交好,若能有帮上她之事,请大人和小姐尽管吩咐。刘家,定当出力。”
听着翻译兵一句句说完,哈德里慢慢地,一点一点淡下了蓝色眸中的杀气。
他也略懂些汉语,适才刘保柱所说,也能听些大致,又一直紧盯着此人面上神情,不像作假。
艾乌雅。这是他自己一手为乌鸦炮制出的新身份。越多人认可确定,就越能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。
若他离开,乌雅未来,终归是要靠庆国人帮衬的。再说了,知道乌鸦做宫女之事的,可不止这刘家。他能把宴会上那些人都找出来、全杀了灭口吗?
既然刘家要护着乌鸦。也行。乌鸦在庆国就有个帮手了。就是看,你是不是真能做到。
他看着眼前的刘保柱,此男子眉宇之间倒挺有担当之气,也有男子气概。
虽然下跪,但神情不卑不亢,是为了官场礼仪;说话语气铿锵、言辞有力,短短几句表明立场。
哈德里思索了一下,扬眉道。
“你起来。”
在他面前,不介意庆国人跪不跪。院子里的仆人也不跪他。刘保柱很听话,立即站了起来。
“我如今的确有事,要给艾小姐办。她家中遭难、房屋俱毁。李府里都是士兵,她一直暂居这里也不方便。如今,要尽快搬进艾府新宅。你,能帮她做什么?”
刘保柱拱手道。
“回大人。我在户部办差多年,熟识不少家具铺子的掌柜,也对这行当价格、货品了如指掌。您来自西洋,对庆国之物可能不好拣选。”
刘保柱上下打量着李府的各种木作。“质次价高者,不选。物美价廉,也不太可能。质高,价钱又合理者,优选。我想,以您的品位眼光,所需所用,必定不能低于李府。”
“那艾府里的家具,我都能帮忙置办。只是不知道,大人您愿不愿将此事交给我办?”
李府老爷是从三品,他家的家具品质还不错,哈德里这段时间用着还舒服。
哈德里看看李管家,他正点头如捣蒜,这些时日李管家是真难啊!赶鸭子上架的差事,嘴皮子都上火起泡了。现在有人帮他接烫手山芋,他可算是得救了。
哈德里回来盯着刘保柱。“除了家具,还能采买别的吗?”
“我因多年办差事,跟各大商铺、各行各业的手艺人都打过交道,大人如有需要,但请吩咐。”
哈德里想了想。那么大的宅子,都是乌鸦所用,此事需有能之人做。但想给我办事,你得有实力。
他口气强硬,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,是命令。
“今日开始,你只用为我办事。”
“十日内,我要搬进艾府。能办到吗?”
刘保柱躬身一礼。
“必会办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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