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常时期,别看刘意安是个闺阁小姑娘,但人遭了罪受了难,就会激发出性格中最强韧的一面。
那句话怎么说的? “必先苦其心志……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
她也要为自己的家族利益,去想方设法了。
哥哥刘保柱,既往是八旗俸饷处主事,专管八旗官兵俸禄发放。??一听到要帮这位长官的女人寻亲,借此能套个近乎,岂有不应之理。
可这些时日,刘保柱协助对各路失去家宅的苦力流民登记录册,按乌鸦提供的,“她爹姓赵”、住瓮城,没有寻到一点消息。
刘意安在家中一直等乌鸦来访,可没想到诸多时日里,乌鸦竟毫不与她联系。所以,她只能主动来了。
她现在哪儿还有什么月钱。父亲现在月俸10两、哥哥才2两银子。就这12两银子养活全家加仆佣。
今日她出行雇轿子的钱,都是府里省下来的。
听说她要来李府见乌鸦,父亲就单独给了她一贯铜钱。坐轿这一路过来,就要花掉20文钱,回去还得20文。钱不多要省着点花,今天必须得见到乌鸦、递上该说的话。
刘意安身上背着刘府的对外交际重任,在家族生死存亡的窘境面前,今天就算自己是不速之客,她也要死皮赖脸强行进来、跟乌鸦混个脸熟。
还有,她也实在是好奇,这位乌鸦是怎么就……让那位洋长官这般着迷的?
当然还有,李府,究竟是怎样琳琅满目的宝库?
*
行到院中,但见庭院内整洁清爽。仆佣们各司其职,毫不杂乱。
从府里迎出来两个小丫鬟,模样整齐秀气,见着乌鸦就亲热地叫,“姑娘回来啦!”
乌鸦点点头,吩咐她们去摆茶。
刘意安继续往里走。前院、门口均有洋兵站岗,第一进院子左右几间房,李管家说都进不得,是士兵们的居所。
此时刘府内为节省开支,已裁撤不少下人,刘意安见着李府里的下人虽不多,但个个看着精干实用。洒扫擦洗,井然有序。院内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进得第二进院子,有议事厅、堂屋等。李总管又道,此处也是坐不得的,这处是长官们议事、洋话叫“会议”用,不可骚扰。但见桌椅牌匾都被擦得一尘不染。
刘意安继续进第三进院子,正房亦是住满,说是长官们的住房,也不能进。旁侧两间厢房都门栓锁闭、分别有士兵看守,应该是库房。
刘意安再想往前走,乌鸦快速上前一步,拦住了她。
“刘妹妹,前面不宜进了。”
那是自己跟哈德里的院子和卧房。虽然不知道哈德里会不会介意、生气,但她总有预感,他是不喜欢有外人进去的。
日常他回家来换衣、院中散步,都不喜有仆佣在院中,甚至不喜欢有人在院门处,从外面往里面偷瞧。
他很注重……嗯,那句德语叫“隐私”。datenschutz。
就是专属他的私人世界和地盘,别人最好别出现。
并且乌鸦学语言、读书,卧房中书籍不少。里面全是他俩的衣物、日用品,她也不想让刘意安看到。
就这样,乌鸦不让刘意安关注库房,亦不想让她进卧房和内院。其他房间为副官士兵所住。所以,府邸虽大,刘意安却寸步难行。
末了,只好在一处外院的石凳上坐下。石凳冰冷,可是两个小丫头很贴心、也很有眼色。
这几日乌鸦正是月信,身子畏凉。
小棠立即给拿来了两个厚厚的棉垫子,放在石凳上隔绝石头的凉,先让乌鸦坐下。小杏又奉上了一壶热茶,还有今日刚买的糕点。
既然乌鸦爱吃,府中采购时每日都会买回一两包,如今老字号纷纷开张,就每日选两样供应上。
小杏还贴心地说了一句。
“姑娘,外面天冷,吃点心不要喝了风,先喝些热茶。”
两个小姑娘是有自己名字的。但入了府,为了好称呼,被重新取名。
对救了自己性命,又在府中善待自己的乌鸦,小棠小杏现在只把乌鸦当作亲姐姐般敬爱。表面上似是主仆,实同姐妹。
乌鸦对她二人说了。她们没有签什么卖身契,不算府中奴婢。若是等日后全太平了,她们若想回家寻爹娘,就送她们回家。
其中小杏年纪大一岁,快十五了,个子也高些。正是少女发育的年纪,当然也爱美。
乌鸦喜欢做衣裳,学写字、语言闷了,闲来无事,便用库房里堆的布匹,给她两个做衣裳。不止给做,还教她们裁剪、缝纫,如今有的衣裳袜子,两个姑娘已经能自己做。
库房里尽是布匹绸缎,不做衣服闲放着做甚? 她们剪剪裁裁也当件事干。其中小杏的手更灵巧,还更伶俐一些。她见姑娘待人宽厚,从不打骂呼喝,脾气也好。进了李府,非但没将她当作下人看,还教她手艺,她怎地不把心思都放在照顾这姐姐身上?
姑娘刚才回来,脸上隐隐有愁眉,小杏一下子就看出来了。又是月事畏寒怕冷,她自然是贴心些。
可刘意安以为这二位都是府里丫鬟。看小杏一眼,再看看旁边的小棠,俱是灵秀清爽的好模样。
不止如此,两位丫鬟穿绸着缎,身上的衣料之昂贵,竟然不比乌鸦差,甚至都超过了自己。
上次去宫中相见,乌鸦未带丫鬟,是单身而至。刘意安不来这一趟,怎么会知道,就连乌鸦的丫鬟,都是这样周身显贵气。
刘府如今拮据,她哪儿还用得起丫鬟? 模样整齐漂亮的,早就发卖出去了。今天陪着她来的大脚丫鬟,也是个长相较粗的,身上衣料更显寒酸。
她再见到桌上糕点,细腻精致,非寻常小摊贩所制,定是出自老字号。这样的小点,自破城后她尝也未尝过。她心里真是又羡慕又失落。
乌鸦心下不安。今日说是待客,可实在是尴尬。
李府里被官兵占着,能让外客坐下喝茶的地方,室内房中竟没有一处,只有在这天寒地冻的庭院之中了。乌鸦有点歉疚地对她道,
“刘妹妹,外面天冷,多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。”
刘意安喝了一口杯中茶,清香甘冽,是上好的碧螺春。市价几钱银一两。
李府至今以来从无外客。可府里的茶还不错。这茶哪儿来的?
八月哈德里带队抢劫时,士兵知道长官有座私人的李府,库房里什么都能装,因而荤素不忌。抢财物珠宝的时候,也抢光了沿街店铺。
哈德里也想着乌鸦的吃用所需,与自己会不同,所以什么吃的喝的用的,别管吃没吃过、爱不爱吃的都往车上装,这是当初抢了精品茶叶店得来的。如今看,竟然都是些好茶。
可惜德国人不是英国人,很早就爱上庆国茶叶。哈德里和士兵,既不喝茶,也不懂茶。那一箱子茶叶,都放在库房里闲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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