格格们想起自己战死的兄弟、被逼死的堂表姐妹,一时间也是神情悲愤。
刘小姐、佟小姐们想到乌鸦已成孤女,大家一损俱损,倒是脸色也好看了一些。
她已爹娘亲族全无,再追问姓甚名谁,是谁家女眷,也没什么意义。
只是刘意安眼波中似有深意。刘意安十七八岁,是户部侍郎刘存茂之女。她的哥哥刘保柱是八旗俸饷处主事之一,专管八旗官兵俸禄发放。??
从义团兴起开始,朝中大臣就分成端王为首的主战派,和庆亲王为首的主和派。两派曾在朝中互相攻击、水火不容。
刘存茂是支持庆亲王的主和派。之前义和团杀洋时,主和派认为不合国际邦交规则,其中多人有多年驻外工作经历,刘侍郎等人曾行劝谏,太后当然未听。
联军入城后,也放过了这些主和派官员,刘家不仅财产人员的损失小些,目前还被派去,继续做安抚稳定民众之事。
刘家、佟家都投靠了洋人,以求活命。她们家小姐对洋人之恨,本就没有格格们那么深。所以今日对乌鸦的态度,略显温和。
桂格格仍是看着乌鸦腕间、脖颈上的手镯珠串,目光隐含不悦。
“这是那人给的?”
乌鸦将镯子,不着痕迹地往水袖里缩了缩。
桂格格眼尖嘴利,略带气恨地道,“这成色极为稀有,定是出自宫中。洋兵抢劫多日,不知从宫中、各王府里,夺了多少宝贝去!”
她小眼珠里更是泛出敌意。
“这种抢盗之物,你倒是敢戴在身上啊。”
今日来之前,乌鸦未曾想过会见到皇族格格,亦忘了守拙。如今都被瞧见,摘也摘不下来了。
这些都是强盗抢劫的赃物,本就不属于她。东西既是出自皇族王府,她此时就像小偷的同伙一般,被拆穿后面上羞臊难堪,恨不得立即还了这些格格们才是。
“洋兵破城后那几日公开抢劫,他得了这个,也就这几件。也不知到了哪日,他若不喜我,又想夺了去。今日让我戴出来,也是面上增光罢了。”
她心中有愧,面色微红甚是困窘。
“我身份低微,何处能比得上地位如此尊贵的二位格格,还有各位高门中的姐姐。在这样的场合,他带我来,自然想给我装点门面,这也是他的脸面。”
一番话说得格格们戾气渐消。桂格格心想,你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就好,可别妄想这就飞上枝头做凤凰。
乌鸦还立即捋下腕间翡翠手镯,表情诚恳地对桂格格道。
“桂格格明鉴。这本不是我这低微之人能持有之物,这样珍宝,大概本就出自王府。今日既然遇见了格格,索性就物归原主吧。”
说话间,还想摘下脖子上佩戴的珍珠项链。
二格格急忙去拦,桂格格也张手拦住。
“不必了。”
“既给了你,你就拿着。”
那位哈长官,刚才她们都见识了。
虽然不懂得洋人的军阶排序高低。但各长官对哈德里均恭敬有礼,除统帅外,即使对同僚他也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,对任何人都无谄媚讨好之意,显然在其中地位不低。
他本人又面色冷峻倨傲、一看就是性子颇有棱角、并非算十分和善之人。只是单单对着乌鸦时,神色才有几分温存。
这是他赠乌鸦之物,哪怕是当强盗洋贼、从庆朝国库里抢来的珍品,此时,谁人又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,向乌鸦要回。
*
赛夫人没想到乌鸦竟然还有这等口才,处事也有不动声色的圆滑,三言两语就消了贵女们的嫉妒、怨恨,真是个聪明的。
见她这番人物,又是孤女,还会德语,当然心思会活泛了。
“乌鸦姑娘,之前因战乱你暂居李府。如今洋兵和朝廷已经停战,开始言和,你对未来,作何打算?”
赛夫人这么问当然有意思。如今她的茶室算是京城中的风雅之地,又不是最下等的窑子。里面的姑娘有卖身的,自然也有不卖身的。
若是乌鸦姑娘肯出来坐坐,她有七分颜色,又有三分智慧,还会德语,再随意学些吹拉弹唱,做个清倌人,卖艺不卖身,挣点银钱傍身当然是好。
再如何,她也是已经委身于洋人、身子不清白的姑娘了。在本朝要想再嫁人当正室,难了。就算想跟着那洋人,能跟一辈子嚒?
赛夫人因为对哈德里颇感兴趣,已旁敲侧击打听了那位的家世。原来他在德国也是贵族子弟,还是有继承权的长子,并且已有妻室。乌鸦这姑娘,怕是对这些问都没问过吧。
“夫人为何这样问?”
乌鸦完全没想到什么未来。
赛夫人与统帅相识,自然知道如今局势。
那位李某章大人,前些日子已请赛夫人从中斡旋,让她劝动统帅和谈、撤兵。
联军当然不肯,提出了诸多条件。
其一,是要太后的脑袋。这个,当然不得行。而那欲卖国、维护统治权的太后,已打定主意,想“量本朝之物力、结与国之欢心”,想讨好洋人。那些讨好洋人的条款,正在商谈。
其二,是将杀害公使的凶手恩海审判后、当众处决。
其三,是公使的那位遗孀夫人要为亡夫讨回公道。公使在国内也是贵族之家,死讯传回去后举国哗然。自家子弟不明不白死于出使的外国,庆朝皇族中必须要有人出来,一命偿一命,否则也誓不罢休。那位遗孀剑指太后,要太后拿命来抵。
三个大条件未达到,联军既不会和谈、更不会退兵。但官兵们抛家撇业不远万里奔袭而来,毕竟风俗习惯不同,不可能在这里一直驻扎。
战争是征服的手段、拿到最大利益是最终的目的。
联军拿到利益之后当然会撤兵。八国并不想全面占领并治理这处远东国土,他们吞不下,也没有改朝换代的意思。只想要它的金银财宝,搜刮掉百姓的经年赋税。
既然乌鸦说当初哈德里在战乱中救了她,出于报恩、以身相许。
可这对来自万里之外的洋人相许,能许一辈子嚒?哈德里会走的啊。
*
听赛夫人大致几句,说了些局势。连旁听的格格们都听懂了。
“对未来作何打算?”
可是这个问题,乌鸦之前真的是从未想过啊。她的命运是从天而降,也是随波逐流。哈德里是天外来客,于战火纷飞的家园断壁残垣中抱起了她,给了她几个月的安稳。
日后呢?何去何从?
乌鸦发现自己心中一片茫然。她才刚刚熟悉了,自己世界里有哈德里的生活。若他走了。自己该去往何处?
见问住了她,老辣的赛夫人也不再多说。这姑娘聪明,自然会想到其中厉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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