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崖对林啸微微点头,垂眸看着脚下颤抖的秀娘,忽然俯身,往她掌心塞入一枚温润玉佩。
她声音平静,说道:“这是琅琊阁的信物。你交出黑蛟令,我救人。我会让琅琊阁的人连夜送宝儿出西南,安置在江南谢氏宗学。从此衣食无忧,读书明理,再与这墨沼镇毫无干系。”
玉佩触手生温,上面刻着的“谢”字,是秀娘从未见过的郑重。
她猛地抬头,看到沈青崖眼中没有丝毫敷衍,只有一片沉静的冰雪。
秀娘嗓音嘶哑:“我……我如何信你?”
沈青崖直视她:“你可以不信我,但你已无路可走。赌一把,宝儿或有一线生机。继续跟着他。”
她目光扫过被制住的王老五:“你母子二人,必死无疑。”
秀娘身体剧烈一颤,低头看着掌心那枚仿佛带着温度的玉佩,又抬眼看向充满威胁的丈夫。
她突然不抖了。
一种可怕的平静笼罩了她,她慢慢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衣襟,甚至抬手捋了捋散乱的鬓发。
她开口,声音异常平稳:“令牌,在我床底左边第三块松动的砖下。”
沈青崖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林啸,林啸身影一晃,已冲出房门。
王老五目眦欲裂,只觉这妇人让他痛心疾首,胳膊肘往外拐,他想冲上去教训教训这妇人,却被谢文风的玉骨扇压得动弹不得,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。
很快,林啸返回,将一块黑色木牌递给沈青崖。
秀娘语速平缓,对沈青崖道:“每月十五,月圆之夜,在镇西十里外一个叫‘枯骨坟’的乱葬岗持令等候,山里自有人来接引。进去的孩子,都没再出来过。王老五说,那是成为‘灵胎’的造化,是通天路。”
就在这时,里间传来细微响动。几人目光投向屋角布帘。
林啸用铁棍挑开布帘,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在墙角,浑身发抖,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,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,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躲进去的。
“宝儿!”秀娘凄唤一声。
宝儿的眼珠子在秀娘身上转了转,始终说不出一句话,也不见有动作,依旧蜷缩成一团。
林啸将宝儿抱了出来,宝儿见和母亲近了,便立刻死死抓住她的衣角,将脸埋在她怀里,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几个呼吸间便睡了过去。
秀娘紧紧抱住女儿,吻了吻她的额头,眼泪无声滚落。
然后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,塞进沈青崖手中。里面是一对细小的银镯子,和一方绣着“平安”二字的手帕。
她枯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,几乎是乞求的说道:“仙子,宝儿就托付给您了。求您告诉她,娘爱她,娘盼她平安长大,做个堂堂正正的人。”
她哽咽着,说不下去,只是用力磕了个头。
突然,客栈外传来杂乱脚步声与呵斥。
“巡逻队来了!”秀娘瞳孔一缩,猛地将宝儿往林啸怀里放去,“带她走!快!他们和山里是一伙的!”
门被粗暴踹开,几名暗褐皮甲的汉子涌入。为首者扫过屋内,目光落在王老五身上:“又是你!带走!”
王老五如同抓到救命稻草,急喊:“赵头领!是这些外乡人抢我令牌!他们还策反了秀娘!”
秀娘震惊的瞪向王老五,忽然哈哈大笑,不过一瞬,她止住笑声,异常平静地向前一步,挡住了欲上前拿人的巡逻队员。
她看着王老五,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。
对王老五非常温柔道:“当家的,十年夫妻,我陪你吃糠咽菜,为你奉养高堂,到头来,却比不上山里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,比不上勾栏院里的小桃红,比不上你一时的欢愉。”
王老五一怔,被她这反常的平静弄得心头莫名发慌。
秀娘不理会他,只继续说着,像是在话别:“你忘了,你娘去世前,拉着我的手说,‘老五混账,秀娘,你看在宝儿面上,多担待’。”
秀娘哈哈苦笑,笑出眼泪:“我担待了十年。”
秀娘不再看他,目光转向被林啸护在怀里的宝儿,眼神里是无尽的眷恋与决绝。
“我也该......去伺候娘了。”
话音未落,她猛地转身,用尽全身力气,一头撞向了旁边持刀戒备的巡逻队头领。
事出突然,巡逻队头领下意识挥刀格挡。
“噗嗤!”
刀锋入肉,鲜血迸溅。
秀娘软软倒地,目光最后定格在宝儿的方向,嘴唇无声翕动:“好好……活……”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王老五吓得瘫软在地,语无伦次:“她……她疯了!不关我事!”
巡逻头领甩了甩刀上的血,骂了句:“晦气的疯婆娘!”
他厌恶地瞥了一眼王老五这个废物,甚至懒得补刀,带着手下转身离去。
待巡逻队脚步声远去,瘫在地上的王老五连滚带爬地扑到秀娘身边,疯狂地在她身上摸索,嘶吼着,状如疯狗:
“令牌呢!老子的黑蛟令呢!你把老子前程都毁了!你这该死的毒妇!给谁了?”
他摸到的,只有满手温热的、正在变冷的血。
就在这时,一直静立不动的沈青崖,缓步上前。
她停在王老五身后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你在找这个?”她平静地开口,手中捏着的,正是那枚黑蛟令。
王老五猛地回头,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,伸手就欲抢夺。
沈青崖没有动。
但她身侧的谢文风,玉骨扇如一道电光,轻轻点出。
王老五的手僵在半空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,随即瞳孔涣散,重重倒地,气绝身亡。眉心一点朱红,细如针孔。
谢文风收回玉骨扇,对沈青崖淡淡道:
“清净了。”
宝儿眼睛紧紧闭着,小脸惨白,眼角滑出一道道泪痕,身体止不住的颤抖,深深的埋进林啸的怀里。
沈青崖缓缓蹲下身,从秀娘依旧紧握的手边,拾起了那枚染血的琅琊阁玉佩。
她心中那片冰冷的迷雾,仿佛被这血烫穿了一个洞。
秀娘用了十年,才看清枕边人的凉薄,代价是她和孩子的全部。
而我呢?我用了十年……
她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,如同掐灭一簇危险的火焰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那枚染血的玉佩紧紧攥入掌心,再睁开眼时,其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。
她对林啸叫道:“憨憨。”
“在,姑姑!”
“按计划,立刻送宝儿走。”
“是!”
林啸抱着宝儿离去后,房中只剩下血腥味与死寂。
沈青崖将那块触手冰凉的黑蛟令递给谢文风。
谢文风接过,指腹细细摩挲和观察,随即,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,指尖沿着令牌上那扭曲的蛟龙纹路缓缓勾勒。
他声音低沉:“这纹路走势诡谲,节点滞涩,像是在极力束缚着什么。与我琅琊阁秘卷中记载的一种上古纹样‘困龙纹’,有七分神似。”
沈青崖目光微凝:“困龙纹?”
谢文风解释道:“据传,此纹并非雕琢而成,而是以特殊手法,将狂暴难驯的能量强行禁锢于载体之上,形成的天然纹路。纹成之日,载体本身便成了一座囚笼。”
谢文风抬眼看她:“多用于封印一些不应存于世,或极难掌控之物。”
他话音未落,沈青崖已伸手将令牌取回。
就在她的指尖触及令牌的瞬间。
“嗡……”
怀中,那枚得自清水寺的金行沧海印,竟自主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。
一股微弱却同源共感的牵引力,自金印深处传来,透过衣料,与掌心的黑蛟令隐隐呼应。
她握着令牌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,这令牌与沧海印同源,却更显躁动。
她抬眼,目光掠过地上那滩混合着胭脂的血泊,声音冷彻骨髓:“材质虽异,其源为一。”
“看来,这枯骨坟,我们是非去不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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