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都的夜，很诡异。
白日的欢呼声早已平息，但那股兴奋劲儿，却并未消散。它在小巷里，在酒馆中，不断发酵，变成了一句句压低了声音，却无比狂热的耳语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，人们三五成群，面色潮红地议论着那位即将登基的“活神仙”。
对寻常百姓而言，这是节庆。
可在那些高门大院的府邸深处，却是死寂的，冰冷的。府门紧闭，往日的丝竹之声，宴饮之乐，荡然无存。一股无形的压力，笼罩着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，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。
新君的手段，太快，太直接。
那不是夺权。
那是宣告。
……
九玄居。
菩提树静立，叶片在夜风中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李承玄立于树下，仰望着浩瀚的星空。
他能感觉到。
无数道无形的，肉眼不可见的气息，正从大夏王朝的每一个角落，从山川，从河流，从城池，从村落，升腾而起，向着他所在的位置，汇聚而来。
那是国运。
它是一条条奔流的江河，而他，就是那注定要承载一切的大海。
从走出皇陵的那一刻起，棋盘便已布下。每一步，都在他的算计之内。逼反南境王，借江南水患立下神威，再以不可阻挡之势，回归帝都。
这都是一个过程。
一个将皇宫那虚假的权威，一层层剥离的过程。
登临帝位，从来不是目的。
那只是一个开始。
这片大陆，名为九州。大夏，不过占其一。
他真正的目标，是统御九州，集齐天下龙脉。唯有如此，【万古人皇诀】，才能真正臻至圆满。
而在那之上……还有皇陵最深处，所隐藏的那个终极的秘密，那才是真正的挑战。
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，从遥远的方向传来。
是皇陵。
那三十七道寄宿于他体内的先帝意志，与之产生了共鸣。
它们没有施压，也并非指引。
而是在期待。
它们在看着，等待着他，去开创一个，它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万古未有之大世。
父皇的皇权，来自于祖宗的传承，来自于血脉的延续。
而我的皇权，将来自天地玄黄，来自万民的信仰，来自……我自身。
这，便是根本性的不同。
他不是在继承一个皇位。
他是在，创造一个皇位。
远处的回廊下，柳青瑶静静地站着，手，始终未曾离开过剑柄。
她注视着主人的背影，心中是近乎疯狂的虔诚。
她无法理解主人的深意，每一个动作，每一句话，看似简单，却又蕴含着超越世俗的法理。
她也不需要理解。
她只需要追随。
做主人手中，最锋利的那把剑，便是她此生全部的意义。
“柳姑娘。”
一个带着激动与颤抖的声音，从后方传来。
是老仆徐骁。
他手中捧着一件崭新的，用料与做工都达到极致的九爪金龙袍，双手抖得几乎捧不稳。
“这……这是礼部那边，加急赶制出来的龙袍，您看……要不要请示一下主人，先试一试？”
徐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，呼吸都有些急促。
他从小在冷宫伺候九皇子，又在荒凉的皇陵中，看着他长大。他做梦也想不到，有朝一日，自己能亲手为主人，捧上这件象征天下至尊的龙袍。
这不只是在伺候一位帝王。
他感觉，自己是在亲身见证一尊神只的诞生，在参与一段神话的开创。
这种感觉，让他浑身的老血，都在燃烧。
柳青瑶转过头。
“主人自有安排，你备好便是，不必打扰。”
“是，是是！老奴明白！”
徐骁连连点头，将那件龙袍视若珍宝地，小心翼翼地捧着，一步步退了下去。
他要去再三确认明日出行的仪仗，不能有任何差错，一丁点都不能有。
……
皇宫深处。
空旷，漆黑的紫宸殿内。
李世安独自一人，坐在龙床的床沿。
他没有点灯。
黑暗，是他唯一的陪伴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股与自己身体相连的，最后一丝稀薄的帝王气运，正在被一点点地，抽离干净。那种被整个天地遗弃的感觉，深入骨髓。
可诡异的是，在这种痛苦之中，竟然生出了一丝……解脱。
结束了。
三十年来，他坐在这张椅子上，每一天都如坐针毡。怕权臣，怕世家，怕边疆的武将。他耗尽了一生，去平衡，去妥协，去算计。
他累了。
太累了。
昨日，那个逆子的一眼，击碎了他的尊严，却也击碎了他的枷锁。
他不再是天子。
不再是李氏江山的背负者。
他只是李世安。
一个失败者，一个苟活者。
或许……这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他缓缓躺下，在黑暗中蜷缩起身子。三十年来，第一次，他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困意。
……
一夜无话。
当天边第一缕晨光，刺破黑暗，照亮九玄居飞檐的瞬间。
静立了一夜的李承玄，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整个帝都，仿佛都在这一刻苏醒。
悠远而又庄严的钟声，从城池的中央方向，轰然响起。
舞台，已经搭好。
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，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禅让大典，即将拉开帷幕。
柳青瑶早已在院中等候，她上前一步。
“主人，吉时已至。”
李承玄迈步，走出了菩提树的阴影。
“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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