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郑的夜，是……冰冷的。
没有关中的繁华，也没有楚地的温软。
有的只是那……如同囚笼般压抑的群山，与……那仿佛永远也吹不散的，绝望的寒雾。
韩信默默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单薄的袍子。
他再一次望向了，那座灯火依旧稀疏的“汉王宫”。
他的眼中，没有愤怒。
有的只是一种早已凉透了的失望。
他本以为自己，终于找到了那个值得辅佐的‘明主’。
他本以为那个敢于第一个冲入咸阳的沛公，会是一个如高祖（商汤）般的人物。
可他错了。
错得离谱。
那鸿门宴上的卑躬屈膝，早已磨平了，那个‘汉王’，所有的雄心。
而这‘火烧栈道’，更是彻底断送了，他所有的未来！
‘汉王’刘邦。
不过是一个只想偏安一隅的庸主！
而他韩信！
他那足以纵横天下，指点江山的兵法与……谋略！在这位庸主的眼中，竟……还不如那几袋，早已发霉的军粮！
‘治粟都尉’？（管理粮草的官）
何其……可笑！
他韩信，所……求的是‘将兵’！
是那‘多多益善’的无上兵权！
……
够了。
他不想再等了。
他不想将自己，这一身屠龙之术，与这位早已认命的汉王，一同腐烂在这片被世间遗忘的……蛮荒之地！
他缓缓地牵出了，那匹他用自己最后一点积蓄，所……买来的瘦马。
没有犹豫。
也没有回头。
他那高大而又孤傲的身影，如同一缕不甘的幽魂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，那早已习以为常的，逃兵的洪流之中。
消失在了南郑的……夜色里。
……
“——什么？！！”
汉王宫，丞相府。
当萧何从一个守城小吏的口中，得知那个名叫‘韩信’的治粟都尉，也……在今夜逃亡的名单之上时！
他那一向以沉稳着称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一种近乎‘惊恐’的神色！
“……糟了！”
他甚至都来不及向汉王刘邦禀报！
也来不及穿上，他那厚重的官服！
他猛地冲出了府门，疯了般地冲向了马厩！
他知道！
他比任何人都知道！
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，却……总在不经意间，语出惊人的年轻的‘逃兵’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！
那是‘国士无双’！
那是一个足以与那开创了大周八百年基业的‘姜太公’相媲美的……绝世兵仙！
刘邦，可以没有樊哙的‘勇’。
也可以没有张良的‘谋’（张良已离去投韩）。
但他绝对不能没有韩信的‘兵’！
没有了韩信！
汉王，便……真的只是一个，被永远囚禁在汉中的‘囚徒’！
再无一丝‘还定三秦’的可能！
“驾——！！！！”
萧何发出了，一声嘶哑的咆哮！
他疯狂地抽打着马臀！
不顾一切地，冲出了城门！
独自一人，追着那早已冰冷的月光，狠狠地扎进了，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茫然的群山之中！
……
月正圆。
清冷的月光，洒在那崎岖的山路之上。
韩信缓缓地，勒住了马缰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，那座早已被群山，所……遮挡的南郑小城。
他的眼中，闪过了一抹，最后的嘲弄。
“……刘邦，刘季……”
“……你终究还是错过了……我。”
他正准备调转马头，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。
突然！
一阵急促而又狼狈的马蹄声，猛地从身后的山路传来！
韩信的眉头，微微一皱。
是追兵？
不。
那马蹄声，很乱。
而且只有一骑。
……
“……韩……韩将军！！”
一声早已被山风吹得，变了调的，嘶哑的呼喊……传来！
韩信，猛地回过头！
只见在那皎洁的月光之下。
一个早已丢了官帽，披头散发，满脸泥污，狼狈得如同一个真正的‘逃兵’的身影，正……连滚带爬地，从马上摔下！
“……萧……萧丞相？！”
韩信的瞳孔，猛地一缩！
他简直不敢，相信自己的眼睛！
这位一人之下，万人之上，掌管着整个汉军后勤，与政务的百官之首！
竟……会在这深更半夜，独自一人，冒着生命危险，跑来追他这么一个小小的‘逃兵’？！
“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
萧何早已上气不接下气。
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体，根本经不起，如此剧烈的折腾。
但他却……顾不上那早已摔断了的胳膊，与那满身的伤口！
他死死地抓住了韩信的马缰，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！
“……将军……不能……走！”
他的声音，因为急促而……颤抖，却…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！
“……丞相。”
韩信的眉头，皱得更深了。
他翻身下马，但那股发自骨子里的倨傲，却……丝毫未减。
“……信，承蒙丞相，数次举荐。”
“……然汉王，他……不纳（不采纳）。”
“……信，不愿将一身所学空耗于此地。”
“……丞相，请回吧。”
“……回去？”
萧何闻言，竟……发出了一声惨笑！
“……将军，你若一走！”
“……我等便……再无‘回去’的可能了！”
他猛地抬起头！
那双一向以沉稳着称的眼中，此刻，竟……布满了血丝，与一种近乎‘赌徒’般的疯狂！
“……韩信！”
他第一次如此，失态地直呼，对方的名字！
“……我知道，你的志向！”
“……也知道，你的不甘！”
“……大王他确实有眼无珠！确实是个只会骂娘的……市井无赖！”
“……但他……”
萧何的声音，猛地一转！
“……是这天下唯一一个，敢‘用’你，也‘能’用你的人！！”
“……那霸王项羽，刚愎自用！他的眼中，只有他项氏一族！你便是有天纵之才，在他帐下，也……不过是一个‘执戟郎’（卫兵）！”
“……其余，那些六国的残余，更是冢中枯骨，不足为谋！”
“……唯有，汉王！！”
“……唯有，他那如同‘空谷’般的出身，才……能容得下，你这‘国士无双’的才能！！”
“……你若就这么走了！”
“……你可对得起，你这一身的屠龙之术？！”
“……更可对得起，我萧何这一片‘知遇’的苦心！！”
……
这一番发自肺腑，却……又充满了政治权谋的‘攻心’之言！
如同一道，惊雷！
狠狠地劈在了，韩信的心中！
他呆呆地看着，眼前这个早已狼狈不堪，却……依旧死死地抓着自己马缰的丞相。
他那颗早已冰封了的心，在这一刻，终于被这股名为‘知遇之恩’的烈火，所……彻底融化！
“……士为知己者死……”
韩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随即，他猛地睁开！那眼中的所有迷茫与失望，都……已消失不见！
取而代之的，是那股足以让天地都……为之失色的绝对的自信！
“……好！”
他只说了……一个字。
随即，他俯下身，一把将那早已脱力的萧何，扶上了马背。
“……丞相。”
“……你我二人……”
“……便去为汉王，为这天下……”
“……赌一个全新的‘未来’！！”
……
月光，依旧冰冷。
但那两道并肩而归的身影，却……早已将这片绝望的‘牢笼’，彻底点燃！
一场凡人的智慧，与权谋的大戏，已然拉开了，它最华丽的帷幕！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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