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水湾的晨风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，林彦选了一套休闲装——深色长裤搭配一件polo 衫，脚上一双软底休闲鞋。既便于活动，又不会在九龙城寨那样的地方显得过于突兀。
\"少爷，车准备好了。\"林二静立门边。
林彦微微颔首，\"今日先去国货商场，再去九龙城寨。\"
中环德辅道中的国货公司比林彦想象中还要热闹。1958 年的香港，这里既是新中国产品的展示窗口，也是海外侨胞采购回乡礼品的首选之地。
刚踏入商场，一股混合着丝绸、中成药和各类特产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林彦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柜台：江西景德镇瓷器、杭州丝绸、云南药材、天津海鸥牌手表……各类商品分门别类，标注着醒目的\"爱国货，用国货\"标语。
\"二位先生，需要些什么？\"一位穿着整齐的售货员迎上来，目光在他们质地精良的衣着上稍作停留。
林彦微笑示意手中的相机，\"随便看看，记录一下。\"
他举起徕卡，对焦一处挤满顾客的糖果柜台。那里正在销售上海大白兔奶糖，一群带着孩子的母亲排队购买。闪光灯亮起的瞬间，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，但没人阻止，在这里，拍照似乎是件寻常事。
林彦细致地记录着这个特殊年代的购物场景，那些带着期待面容的顾客，那些精心布置的商品陈列，都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印记。
转出国货公司，林彦吩咐司机前往九龙城寨。当轿车驶过海底隧道，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化。高楼大厦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拥挤的街区和斑驳的墙面。
距城寨尚有百米，车已无法前行。林彦与林二下车步行，越靠近城寨，空气越发滞重——一种混合着垃圾、污水、鸦片和廉价食物的复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。
第一眼望去，九龙城寨像一座自主生长的混凝土丛林。无数违章建筑层层叠加，几乎吞噬了天空。电线如蛛网般私搭乱接，晾衣竿从各个窗口横插而出，湿漉漉的衣物滴着水珠。
两人刚一踏入城寨范围，就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。那些目光中混杂着好奇、警惕，甚至敌意。两个衣着光鲜、相貌出众的年轻人，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几个在巷口玩耍的孩子先是好奇地围过来，盯着林彦手中的相机和林二手腕上的手表，但很快就被匆忙赶来的妇人拽回屋里。\"看什么看！不要命了！\"妇人低声呵斥着，警惕地瞥了两人一眼，迅速关上门窗。
林彦的洁癖在这一刻被激发到极致。他下意识地屏息，神识悄然展开，600 米半径内的一切清晰映入脑海：逼仄巷道里奔跑的赤脚孩童、阴暗房间内操作的无照牙医、隐蔽角落里的鸦片烟馆…
\"少爷，您若不适…\"林二低声道。
\"无妨。\"林彦摆手，举起相机开始拍摄。他特意选择了 35mm 镜头，能更好地捕捉环境与人的关系。
快门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更多的门窗关闭，一些住户甚至拉上了窗帘，但仍能从缝隙中感受到警惕的目光。
\"你们做什么的？\"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林彦转身，看见三个赤膊汉子站在不远处，身上纹着青黑色的龙形图案。领头的是个刀疤脸，目光不善地盯着相机。
\"采风而已。\"林彦保持平静，\"记录城市变迁。\"
刀疤脸嗤笑一声，\"这里不欢迎记者和警察。\"他伸出手，\"要拍照，先交保护费。\"
林彦示意林二。林二从容地掏出钱包，抽出几张港币递过去。刀疤脸显然没料到他们如此爽快，眼中闪过诧异，随即更加贪婪。
钱到手后，刀疤脸却吹了声口哨，顿时从四周巷道里又涌出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混混。
\"相机也要检查。\"他得寸进尺地要求，眼神凶狠。
林二正要阻拦，却被林彦眼神制止。林彦将相机递过去，\"请便，但底片不能给你。\"
刀疤脸粗鲁地翻看相机，他的同伙则围拢过来，明显不满足于刚才那点\"保护费\"。
林彦的神识感知到更多人在暗处聚集。\"少爷，他们叫了更多人。\"林二传音入密。
\"尽量不动武。\"林彦回应。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，这些普通人就会骨断筋折。
可惜事与愿违。当十多个手持棍棒的混混将他们围在一条死胡同时，林彦知道今日难以善了。
\"钱和相机留下，人可以走。\"刀疤脸狞笑着，亮出了一把弹簧刀。
林彦轻叹一声，对林二微微点头。
接下来的瞬间，林二的身影如鬼魅般移动，只听一连串闷响和痛呼，十多个壮汉已经躺倒在地，武器散落一旁。林二甚至没有呼吸变化，只是平静地拾起相机，检查是否受损。
刀疤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，突然吹出一声特别尖锐刺耳的口哨，不同于之前的信号。
不多时，沉重的脚步声从巷道深处传来。二十多个精壮汉子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、太阳穴高鼓的中年男子出现。那人身着传统短褂，目光如电，显然是个练家子。
\"哪条道上的朋友，来我陈震南的地盘撒野？\"中年男子声音沉稳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林彦微微欠身，\"陈师傅，晚辈林彦，只是来此采风摄影，并无恶意。是您的人先索要保护费，得手后还想强抢相机，不得已才出手自卫。\"
陈震南眼神微动，扫过地上呻吟的众人，\"在我的地盘打伤我的人，总得有个说法。\"他突然踏步上前，一记凌厉的手刀直劈林二面门。
林二不闪不避，只是轻轻抬手格挡。双掌相交的瞬间，陈震南脸色骤变，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，手臂微微颤抖。
\"好功夫！\"陈震南眼中闪过惊异，随即摆开架势，一套刚猛有力的拳法施展出来。林二依旧从容应对，只在关键时刻轻轻一拨一挡，陈震南的攻势就尽数落空。
过了十余招，陈震南突然闷哼一声，踉跄后退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。他震惊地看着林二，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。
\"陈师傅，晚辈确实无意与您为敌。\"林彦适时开口，\"今日之事纯属误会。晚辈在香港经营些生意，正打算在城寨附近开设一家粮店。届时，凡九龙城寨居民凭身份证明，皆可享受特价购粮，也算是回报今日叨扰之情。\"
陈震南擦拭嘴角血迹，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。良久，他长叹一声：\"小兄弟倒是会做人。既如此，今日之事就此揭过。往后在城寨有何麻烦，可报我陈震南的名号。\"
他转向刀疤脸等人，厉声道：\"还不滚回去！丢人现眼的东西！\"
众人如蒙大赦，慌忙搀扶着离去。
陈震南又对林彦拱手道：\"林先生若真开设粮店，惠及城寨居民，我陈某人代大家先行谢过。\"
\"陈师傅客气了。\"林彦回礼，\"粮店不日即将开业，届时还望陈师傅多多关照。\"
陈震南点头，留下一个地址后告辞离去。
有了陈震南的默许，林彦得以继续在城寨中拍摄。虽然仍然能感受到警惕的目光，但再无人上前打扰。他捕捉到了更多真实瞬间：孩童在天台追逐的剪影、妇人在窗前缝纫的侧影、老人蹲在门口抽烟的沉默…
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，几个老人正在派发稀粥。林彦举起相机，对焦那个场景。一位老妇人注意到他，犹豫片刻，竟然朝他微微点头，然后继续忙碌。
\"等等！\"一个瘦小的男孩跑过来，塞给林彦半个馒头，\"婆婆说，给你们吃的。\"
林彦怔了怔，接过馒头。在他神识感知中，这个男孩营养不良，却将食物送给陌生人。他借口袋实际从空间里取出一块巧克力，递给男孩，\"谢谢，这个给你。\"
男孩惊喜地接过，蹦跳着跑回老人身边。
林彦咬了口馒头，粗糙的口感与空间的灵食天差地别，却有一种奇特的温暖。
回程的车上，林彦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，久久无言。国货商场的井然有序与九龙城寨的混沌无序，共同构成了 1958 年香港充满张力的双重面相。而他，这个来自未来的异客，将用自己方式，记录并介入这段历史。
\"林二，\"他突然开口，\"让林一安排在九龙城寨附近开一家粮店，凭城寨居民身份证明可享受特价购粮，每人限量购买。\"
\"是，少爷。\"林二平静应道，\"如此既可帮助真正需要的人，又不会破坏市场秩序。\"
夕阳西下，轿车驶回深水湾，将那个混乱的城寨抛在身后。林彦知道，只有通过商业而非慈善的方式提供帮助，才能既维护了受助者的尊严，又建立了可持续的援助模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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