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观园的工地上,往日那种因“奢靡”与“从简”理念拉锯而产生的滞涩感已荡然无存。
工匠们的号子声变得整齐而富有干劲,木材石料的碰撞声也显得井然有序。
负责监管的管事拿着修改后的图纸,穿梭其间,严格核对着每一处用料。
“这里的雕栏,按老太太和三姑娘定的,用青石打底,只在这转角处嵌三块上等白玉,既显精致,又省了七成开销。”
“香草名录核对过了,只留了藿香、薄荷、兰草等十二种易得且香气持久的,花房里都已培育好,随时可移栽。”
“还有那匾额,用的是库房里存了多年的上好紫檀,只待请匠人重新打磨刻字,未费分文采买。”
工头们一一禀报,条理清晰。
再无人敢质疑“从简”的指令,也无人再暗中传递宁荣街外那些昂贵物料商的消息。
整个工程如同卸下了沉重的负担,在既定的轨道上顺畅而高效地推进着。
秋日的阳光洒在初具规模的亭台楼阁上,仿佛也带上了一种洗尽铅华、返璞归真的清朗气息。
家学讲堂内,气氛更是与往日截然不同。
程先生立于黑板之前,身姿挺拔,目光扫过台下众学子。
今日讲授的,并非经史子集,而是那部刚刚镌刻成碑、墨迹未干的《贾氏新规》。厚重的宣纸抄录本,人手一份。
他没有照本宣科,而是将每条规矩背后的律法依据、历史典故、乃至可能导致的后果,一一剖析开来。
“新规第一条:严禁交通外官。”
程先生声音清朗,“何为‘交通’?非止于公开拜访,凡私下馈赠、密信往来、受托关说,皆属此列。”
“《大周律·吏律》有云,‘官员私相交结,营私舞弊者,革职拿问’。尔等虽非官员,然身为勋贵子弟,一言一行皆关乎家族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昔日……”
他并未点名,但众学子脑中皆浮现出贾珍、贾赦的身影,不由得脊背一凉,听得愈发专注。
“严禁包揽词讼。”程先生继续道,“律法明文,挟制官吏、揽讼扰法者,视情节轻重,杖刑至流放不等。”
“尔等可知,一纸颠倒黑白的状纸,可能便是人家破人亡的开端?德行有亏,更损阴鸷!”
“严禁侵占民产。《律》载,强占官民田宅者,杖一百,流三千里,产业归还本主。尔等衣食无忧,可知田亩乃民之根本?夺人生计,无异杀人父母!”
“严禁宿娼聚赌。此二项,最是败家毁德之捷径。沉溺其中,消磨志气,损耗钱财,更易滋生事端,惹祸上身……”
他引经据典,结合律例,将一条条冰冷的规定,化作鲜活而沉重的警示,敲打在每一个年轻的心上。
往日里或许还有人心存侥幸或不解,此刻却都明白了,这些规矩并非束缚,而是护身符,是家族用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生存法则。
连最坐不住的宝玉,也难得地没有走神,他听着先生将“词讼”、“民产”与“德行”、“阴鸷”相连,只觉得心中某种模糊的观念变得清晰起来。
原来,这些他素来厌恶的“经济仕途”之外的规则,竟也关乎做人的根本。
贾兰坐在前排,腰杆挺得笔直,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。
他不仅认真听讲,还在程先生讲解算学与田亩赋税关联时,主动提出疑问,与先生探讨起来。
那股专注与投入,与周围几个依旧有些懵懂或心思浮动的族学子弟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午后,原本闲置的演武场热闹了起来。
新聘请的武师姓周,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,面容黝黑,目光炯炯,一看便是行伍出身。
他不教什么花哨的招式,只强调基础与纪律。
“站如松,坐如钟!筋骨舒展,气血方能通畅!”周师傅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亲自示范,带着一众年纪不等的贾府子弟,从最基础的站桩、马步开始,练习一套舒缓而有效的导引术。
起初,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们叫苦不迭。宝玉觉得枯燥,贾环更是暗中撇嘴。
但在周师傅严格的要求和贾母明确的支持下,无人敢公然懈怠。
几日下来,变化悄然发生。
原本有些孱弱的身体似乎多了几分力气,午后听课时的困倦也减轻了许多。
连宝玉都不得不承认,活动开筋骨后,头脑似乎也清明了几分。
变化最为显着的,当属碧纱橱。
黛玉在紫鹃的陪伴和贾母的叮嘱下,也开始每日在屋内空地上,依着周师傅所教女子版的导引术,缓缓练习。
起初只是敷衍,但随着坚持,她惊讶地发现,那口仿佛常年堵在胸口的浊气,似乎顺畅了些。
以往入秋必犯的咳疾,今年竟只是偶尔轻咳几声,痰音也浅了许多。
她苍白的脸颊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,指尖也不再是惯常的冰凉,而是有了些许暖意。
馆内常年萦绕的药味,似乎也被窗外竹叶的清新气息冲淡了些。
紫鹃喜不自胜,连声说:“姑娘,这法子真真有效!可见老太太让咱们强身健体,是再对不过的了!”
黛玉倚在窗边,感受着胸腔间久违的轻松,望着窗外依旧翠绿的修竹,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清浅的、真实的笑容。
她想起外祖母那日说的“强健了体魄,心思才能更开阔”,心中那份因流言和病弱而生的郁结,似乎也随着身体的轻快而消散了不少。
晚膳后,李纨在灯下做着针线,贾兰在一旁的书桌上温书。
屋内安静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和贾兰翻动书页的声音。
忽然,贾兰放下手中的《算学启蒙》,走到李纨面前,神色郑重。
“母亲,”他声音尚带稚气,语气却异常坚定,“儿子日后定要努力进学,考取功名,光耀门楣,重振我们这一房的声誉!”
李纨手中的针线一顿,愕然抬头,看向儿子。
烛光下,贾兰的小脸绷得紧紧的,眼神清澈而执着,全然不似一时兴起的孩童之语。
“兰儿,你……”李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她守寡多年,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,却也只盼着他平安长大,守成便好。
何曾想过,年幼的儿子会说出如此志向远大的话来?
贾兰继续道:“程先生说了,读书明理,是为了经世致用。家学里新教的算学、律法,都是实在的学问。”
“武师傅也说,好身板是根基。祖母……祖母为了家族,那般辛劳……儿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,只知死读书。”
“儿子要像琏二叔那样,学着做事,更要像祖母期望的那样,做个于家于国有用的人!”
“绝不能再让家族因我们而蒙羞,要让母亲日后,能真正挺直腰杆做人!”
听着儿子这番远超年龄的懂事话语,看着他眼中那簇被新家学、新规矩点燃的、名为“责任”与“抱负”的火苗,李纨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,夺眶而出。
这泪水,不再是往日孤寂清苦的泪水,而是混合着震惊、欣慰、以及巨大期盼的滚烫热流。
她一把将贾兰搂入怀中,声音哽咽:“好……好孩子!母亲……母亲等着那一天!”
窗外,秋风依旧,却似乎少了几分萧瑟,多了几分催动新芽破土的力量。
贾府这棵历经风雨的老树,在斩除朽坏的枝干后,于深秋时节,竟从根部生发出了令人惊喜的、充满生机的新绿。
喜欢红楼之老祖宗自救指南请大家收藏:(m.tcxiaoshuo.com)红楼之老祖宗自救指南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