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藻宫深处,鎏金兽炉里吐出缕缕沉香,将初夏的微燥都滤得沉静了几分。
元春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,手中捧着一卷《资治通鉴》,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。
窗外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,那灼灼的红色,刺得她心头莫名一跳。
省亲。
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涟漪。
期盼是有的。
离家数载,如何不思念那府中的祖母、母亲?
还有那自幼便与众不同的弟弟宝玉?
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难以与人言说的审慎。
她如今身处的位置,看似鲜花着锦,实则如履薄冰。
圣眷这东西,最是虚无缥缈,今日浓,明日便可能淡了。
前朝与后宫,千丝万缕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贾府如今在朝中并无甚得力之人,父亲贾政不过是个员外郎……。
她这个贵妃的体面,很大程度上,是陛下对老牌勋贵的一点优容,也是看她素来“安分守己”。
“安分守己”……元春的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书页。
这四字,是护身符,也是紧箍咒。
她深知,陛下最不喜后宫与外戚过于密切,更厌恶奢靡浪费、招摇过市。
省亲是天大的恩典,但若贾府借此机会大肆铺张,修建堪比皇家苑囿的别墅,会引来多少御史的弹劾?
又会让陛下心中作何想?
母亲王夫人前次递进来的信中,字里行间难掩兴奋,提及府中正在筹建省亲别墅,虽言语含蓄,但那想要“风光大办”的心思,她如何看不出来?
这让她心头莫名有些发紧。
正思忖间,掌宫太监夏守忠悄步进来,低声禀报赏赐已送往荣国府,并呈上了贾母让带回的谢恩表及一个紫檀木匣。
元春先看了谢恩表,依旧是祖母那手端正雍容的楷书,言辞恭谨,感念天恩。
然而,当她打开那个紫檀木匣时,却微微怔住了。
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奇珍异宝,或是江南最新式的绸缎花样。
只有几样东西:一柄素面无纹、触手温润的白玉如意;一串陈年普茶,用寻常桑皮纸包着,却散发着沉稳的茶香;还有一册手抄的《心经》,字迹是祖母的亲笔,墨色沉静。
元春拿起那柄玉如意,玉质是极好的,却偏偏打磨得如此朴素,毫无雕饰。
她记得祖母库房里并非没有雕工繁复、价值连城的玉器。还有这普茶……
祖母为何偏偏选了这看似普通的陈年普洱?
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册《心经》上。
“心无挂碍,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……”
祖母是在告诉她,心要静,要定,不要被眼前的虚热闹迷了心窍?
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“颠倒梦想”?
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——祖母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!
省亲之事,重在“省”,重在“亲”,是陛下彰显仁孝、体恤臣下的恩典,绝非贾府炫耀富贵、彰显圣宠的机会!
越是此时,越要低调,越要懂得收敛,方是长久之道。
祖母没有在谢恩表里多说一个字,却用这几样看似寻常的礼物,将所有的担忧与警示,都蕴含其中。
这份深沉的用心与政治上的敏锐,让元春在感到一丝暖意的同时,背脊也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她方才那一闪而过的、希望府中稍微“体面”些的念头,此刻显得多么幼稚和危险!
夏守忠垂手侍立在下首,悄悄观察着贵妃娘娘的神色。
只见娘娘拿着那几样“寒酸”的礼物,先是怔忡,继而眼神变得复杂,有恍然,有后怕,最终沉淀为一片沉静的了然。
他心中暗自称奇。这贾老太君,手段果然不凡。几句闲话未说,竟似已让贵妃娘娘领会了千言万语。
是夜,养心殿内。
暗卫如常禀报着贾府动静,包括夏守忠送赏,贾母回礼等琐事。
皇帝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,忽然问:“贾史氏回礼,都送了些什么?”
暗卫一愣,显然未料到陛下会关心这个细节,忙据实回禀:“回陛下,据查,是一柄素面白玉如意,一包陈年普茶,一册手抄《心经》。”
皇帝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。
素面玉如意?陈普?《心经》?
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,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玩味。
这贾史氏……有点意思。
她这是在借着回礼,点醒宫中的贵妃?提醒她省亲之事,宜静不宜动,宜简不宜奢?
“朕知道了。”皇帝挥退暗卫,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渐渐扩大。
一个深谙韬光养晦、懂得急流勇退的老封君,比起一个只知道争宠和替家族张目的贵妃,显然更让他“放心”。
他对贾府那点因元春近来些微信心膨胀而产生的不快,悄然消散了几分。
看来,这贾家,还有个明白人坐镇。
元春将那份《心经》仔细收好,置于枕畔。
她走到窗前,望着宫墙上方那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祖母的警示,如同暮鼓晨钟。她之前的些许浮躁,被彻底涤荡干净。
她转身,对侍立一旁的抱琴沉静吩咐:“明日,你去悄悄回禀夏守忠,让他明日去府里……关于省亲别墅之事,一切……听凭老太太主张。”
她不能明着阻止母亲可能有的“热情”,但她可以通过祖母,将这场浩荡皇恩,控制在最安全、最得体的范围内。
祖母送来的,不仅是礼物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清醒,和一份无声的守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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