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历山大没有立刻回答露易丝那句带着试探和淡淡嘲讽的“前合伙人”。
他依然背对着她，目光仿佛黏在了窗外那片由无数灯光构成的、冰冷而绚烂的图景上。
迪拜，这座用金钱和野心在沙漠中堆砌起来的奇迹之城。
曾经代表着他事业的又一个巅峰，此刻却更像一个巨大的、华丽的陷阱，让他感到窒息。
“操作起来，其实比亡命天涯要简单得多，也困难得多。”
亚历山大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平稳，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经深思熟虑过的商业计划。
“简单在于，不需要策划路线，不需要伪造身份，不需要时刻担心背后的冷枪。
困难在于……我需要面对女王，面对莎玛，需要亲手斩断这里的一切关联，承受随之而来的所有后果。”
他缓缓转过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冷静。
“首先，那三十亿美金，是我个人的合法所得，与‘凤凰资本’在迪拜的运营资金完全分离。
这一点，在我当初设立架构时就已经考虑清楚。
我会带走它，这是我未来的启动资金，也是我……保持独立性的最后底牌。”
露易丝歪了歪头，脸上露出一个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，带着点华尔街式的理解，也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唏嘘。
“所以，你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。聪明的做法，典型的亚历山大·王风格。看来，从始至终，你都没有真正完全信任过这里，包括……我？”
亚历山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复杂难明：“露易丝，在顶级的名利场，完全的信任等同于自杀。
我信任你的能力和我们共同的利益，但我同样需要为自己保留一片不受任何掣肘的天地。
这无关个人感情，这是生存法则。
就像你，难道你就没有一些……连我也不知道的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‘小金库’吗？”
露易丝没有否认，只是耸了耸肩，用一个优雅的姿态默认了。在金融世界里，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规则。
“其次…”亚历山大继续他的“离职计划”。
“我会正式向女王陛下提出辞呈，理由嘛……”他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。
“可以是才能不足以胜任如此重大的战略合作，或者，个人原因，需要回归故里。
我会明确表示，放弃‘凤凰资本’在迪拜的所有权益，包括我们在‘沙漠绿洲计划’中已经投入和未来可能产生的所有收益。
这些，全部留给迪拜，留给王室。
算是我对莎玛公主知遇之恩的回报，也是……我对这段合作关系的交代。”
“哇哦。”露易丝轻轻吹了声口哨，尽管心情复杂，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手笔之大。
“几十亿甚至未来可能上百亿的潜在收益，说放弃就放弃？就为了换一个……
‘问心无愧’？亚历山大，你这代价可真够昂贵的。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奢侈的‘赎身费’了。”
“不是赎身，是买断。”亚历山大纠正道，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买断我与迪拜之间所有的纠葛和未来的义务。我要的，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离开。不留任何让他们可以借此发挥、纠缠不清的尾巴。”
他走回沙发，但没有坐下，而是站在露易丝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眼神里带着一种正式的、近乎诀别的意味。
“至于你，露易丝，你有你的选择。你可以留下，接受女王的提议，成为王室基金的高管，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和迪拜能提供的一切。
以你的能力，完全可以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。‘凤凰资本’的迪拜部分，可以由你全权接手。我相信，女王也会非常乐意看到这个结果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观察着她的反应。
露易丝只是微微仰着头，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，像是在评估一笔与她切身相关的、风险极高的资产重组方案。
“或者。”亚历山大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或许是最后的情谊。
“你也可以选择离开，带着你应得的那部分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巴黎、纽约、瑞士……继续做你无拘无束的‘华尔街之狼’。
我们之间的合作，可以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终止。
当然，如果你将来有兴趣，或许我们可以在某些项目上，以纯粹商业伙伴的身份再次合作。”
他把选择权清晰地、毫不拖泥带水地放在了露易丝面前。没有情感绑架，没有模糊地带。
这种干脆利落，反而让露易丝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
她发现，自己似乎更习惯那个在危机中与她并肩作战、偶尔还会流露出脆弱和冲动的亚历山大。
而不是眼前这个冷静得像一台精密机器，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“自我剥离”程序的男人。
“所以。”露易丝终于开口，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，掩饰着内心的波澜。
“你的宏伟计划就是，放弃这里的一切，带着你的三十亿‘私房钱’，回到你那个……
贵州黔西北的山沟沟里，去找你的老同学，那位美女旅游局长，投资点‘小项目’，然后……看看能不能再续前缘，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？”
她的描述带着明显的夸张和调侃，但亚历山大并没有反驳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：“基本上，就是这样。”
“哈！”露易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但又笑不出来，表情变得有些古怪。
“亚历山大·王，从迪拜王室驸马的候选人，到贵州山区的一个……旅游项目投资人？
这身份的落差，简直比珠穆朗玛峰到马里亚纳海沟还要大！
我真不知道该佩服你的洒脱，还是该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门夹了！”
她站起身，几乎与亚历山大鼻尖对鼻尖，那双碧蓝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不解。
“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！触摸到了真正顶级权力的边缘！
就因为女王的一个提议，你就要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一样，扔掉所有玩具，跑回你妈妈的怀抱？
你就这么害怕承担责任？害怕做出那个‘纯粹’的选择？哪怕那个选择能让你站在世界之巅？！”
亚历山大平静地承受着她的逼视，眼神里没有退缩，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坚定。
“露易丝，那不是世界之巅，那是一座黄金打造的、没有出口的迷宫。站在那迷宫的中心，代价是迷失我自己。
我害怕的不是责任，是那种连灵魂都要被同化、被交易的彻底异化。
回到黔西北，不是退缩，是回归。回归到一种我能够理解、能够掌控，能让我感到……心安的生活。”
“心安？”露易丝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词，重复了一遍，语气里充满了嘲讽。
“就为了这两个字，你放弃的是多少人几辈子都奋斗不来的东西！”
“是的，就为了这两个字。”亚历山大的回答异常简洁，却重若千钧。
露易丝死死地盯着他，仿佛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伪装。
但她失败了，他的眼神像黔西北的深潭，清澈，却望不见底，只有一片决然的平静。
良久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，拉开距离，脸上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、属于华尔街女王的面具。
“好吧，好吧！”她挥了挥手，语气变得轻佻起来，仿佛刚才的激动从未发生。
“人各有志，你去找你的‘心安’，我去拥抱我的……嗯，‘刺激’和‘权势’。”
她走到吧台，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，却没有喝，只是拿在手里把玩。
“那么，祝你……”她顿了顿，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，最终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。
“祝你归途顺利，亚历山大。也祝你和你的……江珊珊局长，早日‘成为一家人’。”
她举起酒杯，向他示意，动作优雅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。
亚历山大看着她，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知道，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。
没有撕破脸，没有互相怨恨，只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，平静地分道扬镳。
他也举起了自己那只空酒杯，向着露易丝的方向，虚碰了一下。
“保重，露易丝。”
没有更多的言语。总统套房的奢华依旧，威士忌的余香仍在空气中飘荡，但某些东西，已经在这一刻，彻底改变了。
亚历山大转过身，不再看露易丝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，投向那遥远东方的、被夜色笼罩的方向。
那里，有他的七小河瀑布，有他的九洞天，有他未竟的梦想，和……一个或许还在等待他的女人。
他的归程，尚未开启，但方向，已然确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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