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复苏带来的风暴暂时平息，程晓阳像是打了一场硬仗，虽然精神疲惫，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和坚定。
他不再逃避那些属于“曦”的记忆碎片，而是开始尝试去梳理、理解，试图从中找到关于契约或者赤魇弱点的蛛丝马迹。
陆临的伤势在赤阳还魂草和自身调养下，恢复得七七八八，只是经脉的损伤还需要时间温养，无法立刻恢复到巅峰状态。
他大部分时间依旧在病房里，不是调息就是翻阅那些艰深晦涩的卷宗，周身的气场比之前更加沉凝。
两人之间的话似乎变少了，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却在空气中流淌。程晓阳会安静地坐在一旁，不去打扰陆临，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水，或者在他眉头紧锁时，小声地问一句“学长，有什么发现吗？”。
这天深夜，程晓阳又从一场关于祭坛和烈焰的噩梦中惊醒，心跳如鼓，冷汗涔涔。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病床上的陆临。
月光透过窗户，勾勒出陆临安静的睡颜。他似乎睡得很沉，呼吸均匀。
程晓阳看着看着，心里那点因为噩梦而产生的恐慌渐渐平复下来。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寂静的城市夜景，心里却纷乱如麻。
前世的记忆，灵魂的契约，赤魇的威胁……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，将他紧紧缠绕。他虽然嘴上说着不认命，要反抗，但内心深处，依旧充满了不确定和……一丝自卑。
他这样一个麻烦不断、还带着“前世业障”的学渣，真的值得学长一次次涉险相救，甚至可能与千年恶鬼为敌吗？
学长他……会不会有一天觉得，他是个甩不掉的累赘？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，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，让他心里堵得难受。
“大半夜不睡觉，在这里当望夫石？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，吓了程晓阳一跳。
他猛地回头，发现陆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，正靠坐在床头，静静地看着他。月光在他眼底流淌，看不出情绪。
“学、学长！你醒了？是不是我吵到你了？”程晓阳有些慌乱地问。
陆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扫过，淡淡地道：“又做噩梦了？”
程晓阳低下头，默认了。
“过来。”陆临命令道。
程晓阳乖乖走过去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，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。
陆临看着他这副蔫头耷脑、心事重重的样子，沉默了片刻，忽然开口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：“程晓阳，你挂过几次科？”
“啊？”程晓阳一愣，没明白学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，但还是老实地掰着手指数了数，“呃……高数两次，英语一次，马原一次……好像还有……”
“你第一次惹上麻烦，是在什么时候？”陆临打断他。
“是……是大一下学期，在旧图书馆，我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骨灰坛……”程晓阳声音越来越小。
“你最喜欢吃什么？”
“学校后门那家烧烤店的烤鸡翅和茄子……”
“你最怕什么？”
“鬼……还有你生气……”程晓阳下意识地回答，说完才觉得不对，脸一下子红了。
陆临看着他，那双深邃的黑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。
“看，”陆临的声音平淡无波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，“我知道你挂科，知道你惹麻烦，知道你贪吃，知道你胆小。\"
\"我知道你是程晓阳，一个成绩不好、运气很差、总是给我添乱、但会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勇气、会为了在乎的人不顾一切的……麻烦精。”
程晓阳怔怔地听着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酸酸涩涩，又带着点莫名的暖意。
陆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，一字一句，清晰而坚定地说道：
“千年前的祭司‘曦’是谁，与我无关。他签订的契约，他经历的恩怨，那是他的故事。”
“我认识的，是现在的程晓阳。”
“我救的，护的，选择的——”
“也只是现在的你。”
“所以，别再用那些前世的包袱来折磨自己，也别再怀疑自己是否‘值得’。”
“在我看来，你就是你。无关前世，不论契约。”
陆临的话语并不煽情，甚至带着他惯有的冷静和直接，却像是一把重锤，狠狠敲碎了程晓阳心中那层因为自卑和不确定而凝结的坚冰！
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，模糊了视线。但这一次，不再是委屈和绝望的泪水，而是一种被全然接纳、被坚定选择的巨大感动和释然。
原来，在学长眼里，他程晓阳，就只是程晓阳。不是谁的转世，不是谁的容器，只是一个……被他认可和保护的、独一无二的存在。
“学长……”程晓阳哽咽着，想说什么，却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。
陆临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那副傻乎乎的样子，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，伸出手，用指腹有些生硬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。
“别哭了。”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，“丑。”
程晓阳用力点头，想笑，眼泪却掉得更凶，最后干脆把脸埋进陆临盖着的被子里，闷闷地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嗯……不哭了……学长……谢谢你……”
谢谢你，没有放弃这样的我。
谢谢你，只认现在的我。
陆临任由他把眼泪鼻涕蹭在自己被子上，没有推开。
他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，眼神深邃。
无论前路如何，无论敌人多么强大。
他的选择，从未改变。
也，绝不会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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