寨老这话里的刺，石午阳听得明明白白。
虽然石午阳他们救了侗寨上下老小，但老寨主心里对阿朵私自放人，终究是存了疙瘩。
石午阳正想开口替阿朵解释两句，曹旺这急性子又凑了上来，眼巴巴地看着石午阳：“司令！那我呢？我干啥？要不我跟大勇哥一起去吧！路上也有个照应！”
石午阳瞪了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你干啥？你跟我到寨子外面等着！等大勇摸清路回来，咱们立马走人！”
这话声音不小，带着明显的情绪。
寨老是人精，立刻听出了石午阳话里的不满和疏离。
他布满皱纹的脸皮抽动了一下，赶紧上前一步，语气缓和了许多：“哎哟！使不得！使不得！两位恩公救了我侗寨上下，这是天大的恩情！怎么能让恩公在寨外风餐露宿？”
他再次转向阿朵，但这次语气明显软和了些：“阿朵！”
阿朵听到呼唤，肩膀一颤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。
“你阿爹……是为护寨而亡，是寨子的勇士！”
寨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，
“后事，寨子里会按最高的规矩办，风风光光！你不用操心这些了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像是在斟酌词句，
“这样，你先带两位恩公……还有这位军爷，”
他指了指曹旺，
“回你家歇息。待会儿我让人送些酒菜过去。”
说完，他又用那严厉的目光，警告似的瞪了阿朵一眼。
阿朵不敢违拗，挣扎着站起身，可目光触及父亲冰冷的遗体，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。
她用力擦了擦眼睛，强忍着巨大的悲痛，低着头走到石午阳面前，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，细小得几乎听不见：“恩……恩公……请……请跟我来。”
石午阳看着阿朵红肿的眼睛和单薄颤抖的肩膀，心里叹了口气。
他不想再让这可怜的姑娘为难，对着寨老抱了抱拳，算是道谢，便不再多言，示意曹旺跟上。
曹旺虽然憋着一肚子疑问和不满，但看石午阳脸色，也不敢再吭声，老老实实跟在后面。
阿朵低着头，默默地在前面带路。
她小小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和浓重的夜色中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。
每走几步，她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火光下父亲的身影，肩膀便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一下。
石午阳和曹旺沉默地跟在后面，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、血腥和悲伤混合的复杂气味。
火光在寨子里明明灭灭，映照着劫后的狼藉与悲伤。
寨老拄着藤杖，浑浊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吊脚楼的阴影里。
他枯瘦的手微微抬起，招了招。
一个精悍的侗家后生像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，正是另一个整天跟在他后面的阿力。
寨老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，目光却依旧望着石午阳他们消失的方向：“阿力，这几天，你看着点那几位汉家郎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
“只看着，别靠太近，也别失了礼数。明白么？”
阿力垂下头，恭敬地应道：“是，寨老。”
说完，他身形一晃，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旁边的阴影里，远远跟了上去。
寨老这才缓缓收回目光，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用藤杖无意识地戳着脚下焦黑的泥土，嘴角牵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对空气诉说：
“把总？呵……什么把总？老朽从头到尾，可没见你身边那俩凶神人称过你一句‘把总’！”
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精光，
“真当老朽在这大山里活了七十年，是瞎了眼的老糊涂么？……可这‘司令’又是干什么的？咋听起来像是不得了的样子！”
……
另一边，阿朵领着石午阳和曹旺走到了寨子靠溪边一座还算完好的吊脚楼下。
木楼不大，门口挂着风干的辣椒和玉米，透着一股家常气息。
阿朵低着头，红肿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，声音细挂着未干的泪痕，声音细若蚊呐：“恩公，到了……家里简陋……”
石午阳看着她强抑悲痛、单薄颤抖的肩膀，心中不忍。
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溪流，又想起溪边那几具尸体，灵机一动，开口道：“阿朵，你累了一天，先歇着。我看你脸色不好，我去溪边帮你打点干净水来，烧点热水喝。”
他语气尽量温和。
阿朵还沉浸在丧父的巨大悲痛里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，下意识地摇头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：“不……不用麻烦恩公……水缸里……白天才打满的……”
站在一旁的曹旺却猛地一个激灵！
他瞬间明白了石午阳的用意——溪边！那三个鞑子探子的尸体还没搜过！刚才光顾着杀人和对峙，把这事儿给忘了！
“用！用！阿朵姑娘！用得着！”
曹旺嗓门大，一着急音量就压不住，把阿朵吓了一跳。
他不管不顾，几步冲进木楼敞开的门里，一眼看见墙角有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罐，上去一把抱了起来，那罐子沉甸甸的，显然还有不少水。
他抱着罐子又冲出来，哗啦啦就往门口倒，
对着石午阳挤眉弄眼，嘴里嚷嚷：“司令！你看！这罐子……呃……俺们俩个大老爷们，晚上得洗把脸，再擦擦这身血污，得用好多水呢！这点哪够？走！俺跟你一块儿打水去！多打点！”
石午阳顺势点头，对阿朵道：“阿朵姑娘，你先歇着，我们去去就回。”
说完，也不等阿朵再回应，和抱着空罐子的曹旺，快步朝着溪边走去。
此时的溪边空地，一片死寂。
寨子里的人都在忙着救火和收殓自家死难者的尸体，暂时无人顾及这里。
清冷的月光洒在几具冰冷的尸体上，更添几分阴森。
两人直奔那三个鞑子探子的尸体。
石午阳蹲下，快速在那圆脸鞑子和三角眼鞑子身上摸索。
果然，除了被血浸透的破烂衣裳，两人身上空空如也，连个铜板都没有。
“他娘的，穷鬼！肯定被那帮侗家人摸过了！” 曹旺低声骂了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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