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已经深了。
省委大院里,白日的喧嚣被晚风与寂静彻底吞噬,只剩下几盏彻夜不熄的路灯,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,还有哨兵笔挺的身影,像钉在大地上的楔子。
林望放下电话,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,格外清晰。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,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。
书记要见他,现在。
这个时间点,这个指令,本身就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分量。
他心中并无慌乱,那场与赵丰年的无形交锋,像一场高烧,退去之后,反而让他的头脑与心境都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状态。他站起身,走到衣架前,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,确认没有一丝褶皱,然后拿起桌上一份刚批阅完的文件,关上办公室的灯,迈步走了出去。
走廊里空无一人,脚下的皮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,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回响。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,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,仿佛一条流动的光河,引领着他走向这座大院里权力的最核心。
路过一间值班室,里面两个年轻的武警警卫看到他,立刻站得笔直,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[敬畏]。在云州时,这种目光他见过,但大多来自基层干部和群众,带着质朴的感激。而在这里,在省委大院,这种[敬畏]标签的背后,掺杂着对权力最直接的感知。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他们知道,能在深夜被书记召见的人,绝不简单。
书记办公室的门外,秘书小张正安静地等候着。他比林望年长几岁,是省委办公厅里公认的青年才俊,为人处世滴水不漏。看到林望,他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,头顶的[专业]标签十分稳定,但林望还是从那标签的边缘,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[好奇]。
“林处长,书记在等您。”小张为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,自己却没有进去,只是轻轻将门带上。
门内,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没有想象中的奢华装饰,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柜,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墙面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特有的味道,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种沉静而厚重的气息。
省委书记周良宇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全省地图前,背着手,似乎在凝神思索。他没有穿外套,只着一件朴素的白色短袖衬衫,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,丝毫没有省部级大员的架子,更像一个治学严谨的学者。
听到动静,周良宇转过身来。他五十多岁,面容清瘦,颧骨微高,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仿佛能穿透人心。林望的【情绪图谱】系统中,这位省委一把手头顶的标签,是一种深邃的、几乎看不透的[深沉],但在那深沉的底色上,此刻正清晰地浮现着[审视]与一抹不易察觉的[赞许]。
“来了,坐吧。”周良宇指了指待客区的沙发,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后,拿起一个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字样的搪瓷茶缸,给林望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。
没有名贵的茶叶,没有繁复的茶道,就是一杯最普通的水。
“谢谢书记。”林望双手接过,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,很暖。
周良宇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下,身体微微后仰,靠在椅背上。他的目光落在林望的脸上,却又像是穿过了他,在看一些更遥远的东西。
“云州那边,最近有点声音。”他开口了,声音平稳,听不出喜怒,“我听说了,一场企业的新品发布会,开得像一场公关澄清会,还把市博物馆都牵扯进去了。挺热闹的。”
这话看似平淡,实则是一道考题。他在问林望,对这件事,你是什么看法?是沾沾自喜,还是心有余悸?是觉得手段高明,还是认为小题大做?
林望将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,身体坐直了几分,语气同样平静:“报告书记,这件事,我认为反映出两个问题。好的方面是,我们云州本土的企业家,不仅有商业头脑,更有社会责任感和政治敏感性,懂得如何利用规则保护自己,也懂得如何维护地方干部的声誉,这是我们营商环境改善的一个积极信号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:“不好的方面是,网络谣言的成本太低,破坏力却很大。一个勤恳做事的干部,很容易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一些捕风捉影的手段中伤。这股歪风邪气,需要警惕。”
他没有提赵丰年一个字,更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。他将整个事件,从个人恩怨的泥潭里摘了出来,拔高到了“营商环境”和“政治生态”的层面。既肯定了盟友苏婉晴的智慧,又指出了问题的本质,同时,也把自己从一个“受害者”的角色,变成了一个冷静的“观察者”和“思考者”。
周良宇一直静静地听着,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。林望说完后,他脸上的[审视]标签,悄然淡去,那抹[赞许]则变得清晰起来。
“你说得对,是股歪风邪气。”周良宇点了点头,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,“懂得借力,更懂得收尾。不把事情扩大化,不让个人恩怨凌驾于大局之上,这很好。”
这句评价,比任何嘉奖都更有分量。它意味着,林望在这场交锋中的所有操作,高层都看在眼里,并且给予了肯定。
周良宇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,仿佛那只是一个随口的开场白。他站起身,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,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,最终停留在了几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城市上。
“林望,你来省城的时间不短了,对全省的经济格局,有什么看法?”
这个问题,跨度极大。从一个处长的个人风波,瞬间跳转到了全省的宏观战略。
林望也站起身,走到地图旁。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开始。
“书记,我刚来省委,还在学习阶段,看法还很肤浅。”他先自谦了一句,然后才接着说,“我只注意到一个现象。我们省的经济,似乎有些‘偏科’。沿海的几个城市,靠着港口和外向型经济,发展势头很好。但往西走,特别是那几个以煤炭、钢铁为支柱的传统工业城市,这几年的经济数据,增长乏力,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负增长。我之前在云州,对这一点感受尤其深刻。”
他的话,没有引用任何高深的理论,全是基于事实的白描。
周良宇的目光,从地图上移开,落在了林望的脸上。这一次,他头顶的[赞许]已经完全压过了[深沉],甚至,一丝更加稳固的[信任]标签,开始缓缓凝聚成形。
“你看得很准。”周良-宇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,“偏科,而且偏得很严重。有些地方,就像一个为共和国贡献了一辈子青春的老工人,现在老了,病了,走不动了。想扶他一把,却发现他的骨架子都快被掏空了。”
他转过身,走回办公桌,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,递给林望。文件袋上,没有标题,只在封口处盖着一个鲜红的“绝密”印章。
“这份材料,你拿回去看看。”周良-宇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,“里面是一些同志关于如何推动‘资源枯竭型城市’转型的一些初步构想和争论,很不成熟,甚至有些观点相互矛盾。你不要有任何负担,就以你这个年轻人的视角,从你在云州这个‘样本’里看到的实际情况出发,给我一个你的看法。”
他看着林望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不用写长篇大论的报告,明天早上上班前,到我办公室,跟我聊几句,几句实在话就行。”
林望接过那个文件袋,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有些发烫。他知道这薄薄一册文件意味着什么。这意味着,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上传下达的“身边人”,一个处理具体事务的处长。他被允许,甚至被要求,去接触和思考这个省最核心、最棘手的难题。
周良宇,这位省委书记,亲手为他推开了一扇门。门后,是真正的核心决策圈层。
这一刻,林望头顶上,那个代表着“扫清官场浊流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”的[长期期待]标签,光芒依旧。但在它的旁边,一个全新的,沉甸甸的[责任]标签,正缓缓浮现,厚重如山。
“是,书记。我一定认真学习,仔细思考。”林望的声音沉稳有力。
他拿着文件袋,退出了办公室。当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时,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周良宇那双明亮眼睛的注视。
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,林望没有立刻打开文件。他先是站到窗前,看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城市夜景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赵丰年,那个名字和那段恩怨,此刻在他的脑海里,已经彻底成了一缕可以随风而逝的青烟。
他知道,一场属于他个人的战争结束了。
而一场关乎数千万百姓福祉的,更宏大、也更艰难的战争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他坐回办公桌前,打开台灯,橘黄色的光晕将他笼罩。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文件袋的封条,抽出了里面的文件。
扉页上,一行黑色的宋体大字,如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——
《关于我省经济结构转型阵痛期若干重大问题及对策研究(内部征求意见稿)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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