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牧斋就是钱谦益。
对方“头皮痒”、“水太凉”的典故，在历史上可谓是大名鼎鼎了。
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此人，程光阳愣了愣，忙仰起头，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。
钱谦益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，面容儒雅，个子中等。见程光阳表情复杂地望着自己，不解道：
“程公子，何以如此看着钱某，莫非你以前见过我？”
“不是……”程光阳摇了摇头，“在下倒是没见过牧斋兄，不过牧斋兄的名字，我却耳闻已久了。”
钱谦益并不知道程光阳话中之意，还以为他是在夸自己——毕竟自己不但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，诗词写得也非常不错，在江南文坛也算名声显赫了。
当即笑着道：“程公子的才名，我们江南士子，近来也时常听闻，今日正好然明兄在莫愁湖大办诗会，苏浙一带的名士才姝，无不云集于此，程公子能到这里来，岂不是天意么？”
此刻画舫之上，除了汪汝谦、陈继儒、钱谦益三人外，还有茅暎、程嘉燧、吴孔嘉、李流芳、蓝瑛等江南才子。
以及林天素、杨云友、王修微、张宛仙、柳素素等十数名环肥燕瘦、妆容各异的南都歌妓。
此时此刻，所有人都在观察程光阳。
众名士的表情各不相同，有的满脸欣赏，有的暗生妒忌，有的不以为然。
歌妓们则是清一色，几乎都用倾慕地眼光，悄悄打量着他。
听到钱谦益邀请自己参加诗会，程光阳忙推辞道：“在下哪有什么才名，不过是胡乱吟得几句歪诗，京师几位朋友捧杀，给我安了个不伦不类的绰号，怎能与在座诸位相比？”
其实程光阳清楚，自己人都已经上船了，今天这场诗会肯定推脱不掉，既然推脱不掉，那也只能从容应对，说不定发挥好了，又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。
不过他却故意装出一副谦逊的模样，把姿态放得很低。
见程光阳如此推诿，在场的名士之中，很快便有人怀疑他名不副实。
和钱谦益一般同样中过探花，素有才名在身的歙县人吴孔嘉，当即上前几步，朝程光阳抖了抖衣袖，阴阳怪气道：
“程公子的名号，能从京都传到江南，身上必然是有些本事的，总不至于胸无点墨，连作诗也不会吧？”
另一位江南名士李流芳出言附和道：“我等有缘相聚，作诗非图虚名，不过是为了消遣罢了，程公子难道忍心扫了大家的雅兴么？”
程光阳听出几人在激将自己，还想再继续示弱。
作为画舫主人的汪汝谦见状，主动开口道：“复甫贤弟，既然这么多人盛情相邀，你不妨就答应了吧。”
“这……好吧。”程光阳微微点头。
李流芳扫视了一遍周边的十几名歌姬，暗自吞了口唾沫，笑着对汪汝谦道：
“然明兄，既然要赛诗，你画舫中有这么多名姝佳丽，何不从中挑选一位，为大伙做个彩头？”
吴孔嘉接过话道：“说得不错，今日在座的都是文人雅士，若不行些旖旎好事，怎能激励士心、弘扬文风呢。”
“是啊……才子佳人，花前月下，就算他日传扬出去，也是美事一桩嘛。”
听完李流芳和吴孔嘉的提议，船上的其他名士，立刻纷纷两眼放光，高声附和起来。
“好！”汪汝谦闻言，豪气干云道：“汪某好诗，此乃众所周知之事，今日在座诸君，谁作的诗文出类拔萃，可自择一位名姝，汪某为他豪掷千金，以作梳拢之资。”
所谓梳拢，指的是妓女初夜。
闻听此言，画舫内正在弹琴唱曲的歌姬们，霎时间全都脸色绯红起来。
她们都是金陵旧院出身，大部分人其实尚未接客，到现在尤是处子，先前不过是老鸨受了汪汝谦财物，才派她们到画舫中为众人歌舞助兴。
听罢众人的话，年将花甲的陈继儒立刻手抵嘴唇咳嗽几声，边摇头边道：
“老夫年纪大了，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风流韵事了。”
钱谦益犹豫片刻，也开口推辞道：“写诗我可以参与，不过若要挑入幕之宾，那还是让给各位吧……”
倒不是钱谦益不好色，主要他这次是因为父亲钱世扬去世，归乡丁忧，才有机会回到南直隶，目前还在守制期中，自然不敢公开淫乐。
自从去年八月，叶向高退出内阁，方从哲出任新首辅后，如今齐、楚、浙三党的势力已逐渐接管朝政，东林党处境十分堪忧。
钱谦益作为东林党的一份子，这个节骨眼上，要是他敢在守制期间公开淫乐，被敌对党派的御史弹劾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。
他自然不敢这么做。
“公子，咱们也不要参加好不好……”
眼看船上的歌姬们，个个十六七岁年纪，生得雪肤花貌，体态婀娜。
又得知诗会夺魁之人，有机会从众歌姬中选一位梳拢，妙染顿时心慌不已，忙从后方轻轻扯了扯程光阳的衣袖，小声哀求道。
程光阳回过头，摸了摸她的前额道：“不要多想，本公子心中自有份数。”
万事俱备，接下来诗会正式开始。
第一场比的是分韵写诗。
所谓分韵，也叫分拈，就是从古人的诗句中找一句出来，参赛者通过拈阄或抽签的方式，各从该句诗里选一个字，作为韵脚，重新再写一首诗。
关于这个游戏，程光阳还是比较熟悉的。
后世上大学的时候，他在诗社里和几个师姐师妹，经常这么玩，虽说肯定没有眼前这帮古人有经验，不过他有自己的优势，那就是记得很多明朝以后的诗。
真要写不出来，大不了凭着记忆，随便抄一首就是。
“第一场，体限七律，题为‘寄故人’，不许出格、错韵、离题，诸位分的句子是——‘芭蕉不展丁香结，同向春风各自愁’。”
经过画舫主人汪汝谦的再三斟酌，众人接下来要分韵的诗句，乃是唐人李商隐的《代赠二首其一》。
分韵的题目为“寄故人”，也就是写给老朋友、旧相识。
此番参与比赛的名士，算上程光阳，以及作为主人的汪汝谦，总共有十四人。
一人正好分得一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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