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巳节前七日,天象异动。
晨雾未散,紫宸宫外已车马喧嚣。
萧玦一纸诏令震动朝野——即日起,重审“虞案”旧档。
三司会审,御前听证,凡涉案官员皆不得回避。
消息如惊雷滚过沉寂多年的宫廷暗河,掀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。
而此刻的昭阳殿内,虞妩华正倚窗静坐,指尖轻抚额际,冷汗顺着鬓角滑落。
她刚从一场“预见”中挣脱出来。
画面依旧清晰得令人窒息:山道蜿蜒入云,銮驾行至拐弯处,巨石轰然滚落!
尘烟蔽日,碎石横飞。
萧玦猛地将她推入车厢角落,自己却被砸中胸口,铠甲凹陷,鲜血自唇角溢出。
他倒在她怀中,手指颤抖地握住她的手,眼神竟有片刻柔软:“这次……换我先走。”
那声音像刀刻进骨髓,真实得不似幻象。
虞妩华闭了闭眼,指甲掐入掌心。
这不是警告,是命运的倒影。
前世她死于冷宫,这一世,他却要替她赴死?
可她不能阻止祭祖之行。
帝王亲谒皇陵,乃国之大典,若无确凿证据便谏止,反会被斥为妖言惑众,动摇后宫干政之忌。
更何况——她眸光微敛,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——这场刺杀,来得正好。
她需要这场险局,需要一次“救驾”,更需要让所有人看见:那个痴傻疯癫的贵妃,竟是唯一能预知生死之人。
“春桃儿。”她唤道。
宫女应声而入。
“传冯都尉,我要他今夜带人上山,沿御道全程勘测。重点在第三道弯与鹰嘴崖之间,查岩石松动痕迹,掘土三尺,不留死角。”她语速平稳,字字如钉,“另,调换御驾辕马——用我养的那匹黑马。”
春桃儿脸色微变:“可那是您亲手驯的,从未载过旁人……”
“正因它通人性,遇危自会急停。”虞妩华站起身,走到铜镜前,缓缓绾起长发,“它认得我的气味,听得懂我的心跳。只要我在车上,它就不会贸然前行。”
她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,那一缕霜发格外刺目。
前世她是任人宰割的棋子,这一世,她要做执棋之人。
七日后,銮驾启程。
风雨骤起,黑云压城。
百官列道相送,议论纷纷。
虞妩华披着素色斗篷,执意随行,口中喃喃:“梦见山神索祭,若我不去,陛下必遭横祸。”
群臣哗然,以为疯言。
唯有萧玦沉默良久,最终点头允准。
他不知为何,每当她说“梦见”,他心中便生出一种近乎荒谬的信任。
仿佛她不是在说梦,而是在揭开尚未降临的真相。
车队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,风狂雨急。
山路泥泞,车轮深陷,前行艰难。
禁军手持火把,照亮前方险道。
冯都尉骑马先行探路,神色凝重。
终于,行至鹰嘴崖。
此处地势陡峭,一侧绝壁千仞,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。
忽听得上方一阵闷响,紧接着轰隆巨震——一块巨石自崖顶滚落,砸在前方不足十步之处,碎石四溅,尘土飞扬!
御马受惊嘶鸣,前蹄高扬。
唯独那匹黑马,双目炯亮,四蹄牢牢钉地,竟在断口边缘硬生生刹住脚步!
整辆銮驾剧烈晃动,堪堪停住,再往前半寸,便是粉身碎骨。
全场死寂。
下一瞬,虞妩华猛地掀开车帘,冲下车外,在暴雨泥泞中扑跪而下,一把抱住萧玦的双腿,声音凄厉如泣:“陛下!臣妾梦见的就是这里!他们要在路上杀您!山神怒,血祭不可免啊——!”
她泪流满面,发丝黏贴脸颊,状若癫狂。
可谁也没注意到,她伏地的手指,悄然捏紧了袖中一枚细小铜铃——那是虞家军令器的共鸣信物。
她在等,等冯都尉的回应。
片刻后,号角声破雨而来。
冯都尉率禁军封锁两侧山道,搜山排查。
不出半个时辰,便在半山腰发现数处新凿裂痕,岩体被药水浸泡,极易崩塌。
更在一处隐蔽灌木丛中,寻得一件带血侍卫服。
春桃儿一眼认出:“这是魏长林旧部亲信的制式衣袍!魏将军当年因‘虞案’牵连被诛,其部属多流放北境……”
与此同时,小灯笼坐在驿馆琴台,双手抚弦,奏出一段诡异音律。
她盲目却耳聪,能以琴音捕捉十里之内细微声响。
她低声禀报:“昨夜三更,两人在驿馆后墙低语,一人说‘石落之时,便是新君登基之日’,另一说‘只要皇帝一死,太子年幼,摄政必归宗室老王’……”
证据链闭环。
萧玦立于崖边,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。
他低头看着跪在泥水中、浑身湿透的虞妩华,她还在颤抖,像是吓破了胆。
可他知道,她不是怕。
她是算准了一切。
他忽然弯腰,伸手将她狠狠揽入怀中,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窒息。
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压抑已久的震颤:“你每次都这样……明明救了我,却要说成是怕死。”
虞妩华靠在他胸前,听着他剧烈的心跳,嘴角微微扬起,无人看见。
雨还在下。
返宫当夜,她沐浴更衣,青丝垂肩,正欲歇息。
殿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,夹杂着宫人惊呼。
抬头望去——
只见殿门被猛地推开,一道玄袍身影大步踏入,身后跟着礼部尚书,手中捧着明黄卷轴。
返宫当夜,虞妩华沐浴更衣,青丝垂肩,正欲熄烛就寝。
暖阁内烛火摇曳,沉香袅袅盘旋于梁柱之间,她指尖尚残留着热水的余温,心却冷得如同深秋寒潭。
忽而殿外脚步纷杂,夹着宫人惊惶低语,似有重臣被强行带入。
她眸光微敛,未及起身,殿门已被猛地推开——一道玄色龙袍的身影踏月而来,雨水顺着他的靴底在金砖上洇开一片暗痕。
萧玦大步而入,身后礼部尚书紧随,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,额角渗汗,呼吸急促。
满殿宫婢跪伏在地,无人敢抬首。
虞妩华只静静站着,素白中衣未系披风,发梢滴水落在肩头,像一滴未落尽的雨。
她望着他,目光如镜,映出那张冷峻依旧却隐含风暴的脸。
萧玦看她一眼,便转身面向殿心,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:“宣——”
礼部尚书颤声展开圣旨,朱砂玺印在烛火下灼灼刺目: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贵妃虞氏,忠贞可鉴, foresight 惊神,救驾于雷霆将倾之际,挽社稷于危崖之畔。自即日起,特许佩剑入宫,凡军机密议、边报奏折,皆可列席参详。钦此。”
死寂。
连檐外雨声都仿佛凝滞。
佩剑入宫?
参议军机?
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之后妃所得之权!
便是当年摄政长公主,也不过幕后代笔,何曾亲临枢密?
虞妩华却只是垂眸,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,缓缓蜷起。
她听见自己的心跳,竟不如预料般激荡。
没有狂喜,没有复仇后的畅快,只有一片空茫,像站在悬崖尽头,回望来路,却发现脚印早已被风吹散。
萧玦挥手命众人退下。
礼部尚书踉跄退出,殿门合拢的一瞬,风雨声骤然远去。
殿内只剩他们二人。
他转身凝视她,目光如炬,穿透层层伪装,直抵她心底最幽暗的角落。
“你说你不信命,也不信我。”他嗓音沙哑,带着久违的情绪波动,“可朕今日起,偏要你信——信你能左右这江山气运。”
虞妩华抬眼,终于与他对视。
那一瞬,她几乎在他瞳中看见了某种近乎脆弱的执拗。
不是帝王对棋子的赏赐,而是……一个人对另一个灵魂的交付。
她忽然笑了,极轻,极冷,像月下薄霜。
“陛下赐的是权,还是囚笼?”
“是朕给你的刀。”他逼近一步,气息拂过她颊边碎发,“你想杀谁,便用它去割喉。但记住——”他扣住她的手腕,力道不容挣脱,“这把刀,只能对着外敌。若你敢指向朕……朕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。”
她不答,只任他握着,任那滚烫的掌心烙进她的脉搏。
窗外雨歇,云破月出,清辉洒落,照见她袖中悄然滑落的一枚铜铃——已无声无息,再无共鸣。
众人退下后,虞妩华立于窗前,望着庭院中央石案上那柄刚刚赐下的鎏金短剑。
剑身映月,寒光流转,宛如一条蛰伏的蛇,等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可噬血而出。
她缓缓抬起手,指尖抚过心口——那里空荡荡的,再没有熟悉的震颤。
从前每一次危机临近,虞家军令铜铃都会与她血脉共振,提醒生死。
如今,铃未毁,信未断,可那份感应,却像被什么生生剜去。
她赢了。赢得了自由,也赢得了足以翻覆朝堂的权力。
可为何,胸口像裂开一道看不见的缝?
月光如练,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。
她轻声自语,声音几不可闻:
“你说你要我活着……可如果活着就是不断失去,那这一局,究竟是谁赢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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