验尸房的烛火，被老人喷出的血雾染上了一层腥甜的红。
他瘫软在墙角的阴影里，像一堆被抽去骨头的烂肉。
青铜面具滚落在地，那张布满褶皱的面容上，惊骇与痛苦交织，让他每一条皱纹都在无声尖叫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……是什么怪物……”
老人的声音破碎，气息微弱。
陆羽没有理会他的问题。
他走回解剖台边，拿起一块干净的麻布，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拍在对方胸口的那只手。
动作一丝不苟，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极致的污秽。
“我不好奇你是谁，也不想知道你效忠于哪个前朝的王孙。”
陆羽的声音很平静，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我只对尸体有兴趣。”
他擦完手，将麻布扔进废料桶，然后拉过一张板凳，在老人面前坐下。
“我们来聊聊萧山。”
陆羽的坐姿很端正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。
“他是个文书，手无缚鸡之力。杀他，用不着那么好的剑法，也用不着从背后偷袭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老人死死地盯着他，牙关紧咬，满嘴血沫。
陆羽无视了他的敌意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因为你认识他，而且，你们很熟。”
“熟到他看见你，不会有任何防备。”
“你甚至，还请他喝了杯茶。”
老人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“听雨楼的‘观星’茶，对吧？”
“茶是好茶，可惜喝茶的人，心里有鬼。”
陆羽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却让地上的老人开始发抖。
那不是因为伤痛，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。
“你假意与他叙旧，趁他毫无防备，从背后一剑穿心。”
“你怕他死得不干脆，特意避开了肺叶，直取大动脉。因为你知道，只有这样，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死去，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。”
这些细节，是魔鬼的低语！
是只有钻进他脑子里才能知道的秘密！
“他死前，把那张纸条吞进了肚子。这个举动，让你很意外，也很愤怒，对不对？”
陆羽身体微微前倾，凑近了些，那双眼眸在烛光下，黑得像是两个深渊。
“所以，你没有立刻处理尸体，而是把他扔进了护城河。”
“你想让河水泡烂他的尸身，让鱼虾啃食他的内脏，让那张纸条，永远消失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老人“你”了半天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
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被一个活人审问，而是在被一尊来自地府的判官，宣读着早已写定的罪状。
陆羽靠回椅背，换了个话题。
“你在观星楼里，也只是个跑腿的，对吧？”
“萧山是七品文书，而你，连品级都没有。”
“你是负责看守地宫的杂役，或者说……守墓人。”
“你懂什么！！”
老人像是被踩中了尾巴，猛地嘶吼起来，声音尖利刺耳！
“你们这些窃国之贼！怎会懂得‘楼主’的伟大！我们是在匡扶正统，重铸乾坤！”
“匡扶正统？”
陆羽的嘴角，勾起一丝嘲讽。
“用那颗靠吞噬国运和百万生灵怨气才能‘活’过来的铁球？那不叫匡扶正统，那叫养蛊。”
“你……你竟然连‘镇国黑铁’的本质都知道？！”
老人彻底崩溃了。
他一生坚守的信念，他视为神圣的使命，在这个年轻人面前，被三言两语剥得干干净净，露出了里面最肮脏、最可笑的内核。
“你们的‘楼主’，是谁？”
陆羽终于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。
老人惨笑起来，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癫狂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你杀了我吧！你永远也别想知道！”
“‘楼主’是不死的！他将见证大夏倾颓，他将迎来新朝的曙光！”
“哦。”
陆羽点了点头，表示理解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那具被捅得稀烂的泼皮尸体旁，重新戴上一副干净的手套，拿起了弯头缝合针。
“咔哒。”
金属镊子碰撞托盘的声音，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陆羽头也不抬，一边穿针引线，一边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说：
“你的武功路数，阴狠诡异，专走偏锋。长期修炼，导致你左臂经脉扭曲，每到阴雨天，左肩的‘肩井穴’就会刺痛难忍，对不对？”
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“你年轻时与人争斗，被人用重手法击伤过后腰，伤了肾脉，所以你小便不畅，夜尿频繁，而且……那方面不行。”
“为此，你常年服用一种叫‘锁阳丹’的药物，那药里有微量的‘火蝎尾’，所以你的舌苔，常年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紫色。”
老人脸上的血色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，惨白如纸。
陆羽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，将被撕裂的皮肉完美地对合，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绣娘。
“因为肾气亏空，你的牙齿掉得很快，五十岁刚过，就只剩下十二颗。”
“为了方便咀嚼，你习惯把食物煮得稀烂，尤其喜欢喝城南‘王记’的羊肉汤，因为他们家的汤，熬得最烂。”
“别……别说了……”
老人蜷缩在墙角，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着陆羽，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这个年轻人，不是在审问他。
他是在……验尸。
隔着一层皮肉，验一个活人的尸！
将他从里到外，从过去到现在，所有的隐秘，所有的病痛，所有的不堪，一层层剖开，暴露在烛光之下！
这种恐惧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崩溃！
“告诉我，你们的‘楼主’是谁？”
陆羽缝完最后一针，剪断羊肠线，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我……我说……我说！”
老人彻底被击垮了，心理防线化为齑粉。
他涕泪横流，语无伦次。
“‘楼主’……‘楼主’只是一个代号！一个身份！谁拿着信物，谁就是‘楼主’！”
“信物在哪？”
“在……在听雨楼……听雨楼的雨姬……雨姬手里……”
听雨楼，雨姬。
陆羽的眼睛眯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验尸房的门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。
郑克带着几个心腹校尉冲了进来，当他看到墙角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人时，先是一愣，随即大喜过望。
“陆先生！您……您这是已经审完了？”
在他身后，陈皮探头探脑地往里瞅，当他看到那老人惨状时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，小声嘀咕：“我的乖乖，陆哥这是用了什么手段？比神鹰卫的诏狱还狠啊……看着也没用刑啊……”
陆羽摘下手套，扔进桶里。
“他招了。”
郑克激动得搓着手：“太好了！人我立刻带回大理寺天牢，连夜审讯，一定能把他背后的人都挖出来！”
说着，他便要挥手让校尉上前拿人。
“等等。”
陆羽叫住了他。
他走到老人面前，蹲下身，看着那张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脸。
“还有一个问题。”
老人一个激灵，颤声道：“你……你还想知道什么？我都说了……”
陆羽伸出一根手指，轻轻点在他的眉心，然后顺着眉骨，缓缓滑向他的太阳穴，再到颅顶。
那动作，不像是在试探，更像是在丈量一件艺术品的尺寸和质地。
“你的颅骨很特别，顶骨比常人要厚三分。”
“这种头骨，最适合做成……一种叫‘天灵’的法器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冰锥，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。
陆羽看着他，脸上露出一抹让陈皮感到后颈发凉的、近乎温和的笑容。
“等我做完之后，总得在上面……刻个名字吧？”
“告诉我，你的名字。”
“啊——！！”
凄厉的惨叫声，回荡在验尸房里，让门外的几名校尉都吓得一哆嗦。
老人两眼一翻，竟活生生吓晕了过去。
郑克张着嘴，看着陆羽，半天没合拢。
他忽然觉得，把犯人交给神鹰卫，或许……才是最仁慈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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